走入霹靂布袋戲位於雲林虎尾的大本營，拍攝現場飛沙走石、處處是假山造景，劇組正在拍武打戲，位於一角的就是「木偶造型組」的工作室之一，這裡宛若手工藝品店，有珠珠、梳子、熱融槍，還有梳化到一半的木偶半成品，空間亂中有序，充滿活力生機，木偶頸部以上的造型就在這裡完成；片場另一邊是製作偶衣的工作間，空氣中飄著棉絮味，桌上有布匹、剪刀、熨斗和縫紉機，戲偶穿的華麗衣裳，都在這一針一線縫製完成。
金馬最佳造型設計團隊打造，木偶造型組同時要做三部戲
2023年霹靂布袋戲以《霹靂兵烽決之碧血玄黃》，入圍第58屆金鐘獎造型設計，其實早在18年前霹靂就曾入圍金鐘，2022年更上一層樓，以電影《素還真》勇奪金馬獎最佳造型設計獎，其中主創團隊「木偶造型組」居功厥偉。
「木偶造型組」共有11人，由組長樊仕清領軍，成員分成「造型／偶頭」及「服裝／偶衣」兩隊人馬，他們負責所有霹靂布袋戲的木偶造型，工作流程宛如多頭並進的生產線，雕刻師製作完木偶後，便交給造型組，樊仕清會先和編劇溝通，釐清角色背景，這是替木偶做造型最重要的原則，樊仕清解釋：「所謂背景，武俠的東西大同小異，生旦淨末丑有他們的基本性格，而編劇都是長期合作，講個大概方向，我們就知道什麼感覺。」
再來，就是釐清編劇想要什麼風格，是更華麗或現代風？有什麼代表顏色？之後由樊仕清開始畫設計圖，若雙方有共識，就為木偶定裝，再交給組員分頭行事，根據難易度，偶頭造型大概花7到15天打造，偶衣製作則約7到13天，這還不包含反覆討論及修改，而一部戲的造型設計，前置作業可能長達3個月，造型組同時要替三部戲做造型，是工作上一大挑戰。
戲偶與真人的服裝雖有共通性，思路卻大相逕庭
以《碧血玄黃》為例，主要角色就有20多位，除了製作他們的「本尊」、「副尊」，為了避免木偶拍武打戲受損，還會準備「替身」。此外，拍戲前他們要為角色梳妝打扮、噴水吹頭，若拍戲時髮型亂了要整理，髮飾掉了要準備備品，若木偶因為打戲而損壞，臉部因碰撞而掉漆，就要負責修復，和真人的妝髮有異曲同工之妙。
偶衣製作也是同樣道理，衣服要經歷設計、打版、剪裁等步驟，偶的衣服跟人有共通性，但考慮的重點不一樣，例如馬甲的思路就不同，翁靖宜解釋：「人穿要講求舒適性，偶的話能繃緊就繃緊，強調線條、符合比例、越美越好。做偶衣的核心重點，就是可以不用管偶的感受！」
《霹靂兵烽決之碧血玄黃》的男主角「月無缺」，就體現戲偶本尊的坎坷命運。他的木偶有兩尊，第一尊出現在前一檔戲《霹靂兵烽決》，顏色以白色及黃色為主，他愛喝酒，因此常拍他喝酒畫面，這就增加木偶受損的可能性，編劇太平有點搞笑說：「因為他酒喝多了，怕粉底受傷，可能會掉漆，就無法再負荷一檔戲了。」於是再裝一個戲偶，造型完全相同，但改良髮飾，改用透光材質，這也能呼應他的名字「月無缺」，「背光拍起來特別好看。」
替木偶做設計造型前，編劇與造型師會討論風格，是傳統的儒釋道，或是祭司風、歐風、克蘇魯風？也可能參照以前做過的角色，這些風格的多元性，在反派上多有發揮。例如，《碧血玄黃》的反派之一「戾禍」，他的造型就是沒那麼黑暗的歌德風，服裝則走軍裝挺拔路線，而他的女兒幽明瞳朦，角色設定是天真爛漫的大小姐個性，就用粉紅色當主色，造型服裝走蘿莉動漫風。
而反派「禁世淒狂」的造型重點是一定要有氣勢！負責畫設計圖的樊仕清談到，禁世淒狂在造型上有參考東方不敗，實際替禁世淒狂做造型的許振峯則說，確定風格之後，為了增加禁世淒狂的大氣跟華麗，就心生一計，用皮草做一個誇張的毛皮大墊肩，「這在布袋戲也比較少見。」加上珠珠及滾金邊設計，凸顯他的霸氣。
而終極大魔王「天地主宰」，編劇太平想要一個造型特別的反派，而蘇怡如期望反派充滿壓迫性，既然天地主宰的臉是遮起來的，便設定他的面罩拿下來具有殺傷力，這概念很像蛇妖梅杜莎，便以梅杜莎為靈感，就地取材為反派「天地主宰」做造型，大約花一週搞定。她形容天地主宰的髮型就像「小蚯蚓」，造型可以隨意設計，每次他出去拍戲，每次都是不一樣的造型，「像現在小蚯蚓就在亂抖，這是生命力的展現，我希望他的頭要有生命力！」
佛劍分說造型「返璞歸真」，偶頭加上纏髮更加細緻
而在《碧血玄黃》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角色，應該就是儒釋道「三先天」之一的「佛劍分說」，他曾穿數霹靂平行宇宙，拯救世界於水火，當大悲咒的入場音樂響起，配上他的經典台詞「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每一次登場都是氣勢萬鈞，令人熱血沸騰，想要一起念佛護生。
佛劍分說的造型設計，歷年來不斷翻新，樊仕清是服裝設計，自第一代造型師退休後，蘇怡如就接手為佛劍做造型，她談到，佛劍的經典造型包括「佛門元素」，例如他早年是傳統武僧風格，髮型是舍利頭、身上配戴佛珠、身穿袈裟是標準配備。
因應故事發展，佛劍散盡舍利、化身修羅，招牌的舍利頭不見了，銀髮轉為黑髮，成為批頭散髮的「闇邪皇」型態；到了「明王」型態，佛劍則大露胸肌，手臂上二頭肌若隱若現，搖身一變走猛男路線，粉絲戲稱造型像《七龍珠》的「賽亞人」，頭頂還有嚇人的明王之眼。蘇怡如補充，雖然他的造型很多，仍要讓觀眾一眼就認出他是誰，「你不可能突然讓它長得不一樣，這樣戲迷可能也會爆炸！」
不過，樊仕清、蘇怡如也談到，多年來佛劍分說的造型已嘗試很多創新，因此到了《碧血玄黃》時期，在編劇太平的提議下，他的造型就「返璞歸真」。太平說，這一次佛劍的故事像是話說從頭，因此這一版造型並沒有太強調他的肌肉線條，而是回歸一開始慈悲堅毅的法像，衣服也較樸素，但和造型討論後，在舍利上纏髮，讓偶頭更細緻，這讓蘇怡如費了不少功夫。
太平不諱言，觀眾通常喜歡角色的初心，「初心，就是一開始讓自己喜歡上的那個樣子，就會是第一版，所以第一版跟初戀一樣，有一個不可取代的美感和回憶。」也許正因如此，佛劍分說在《碧血玄黃》的最新版造型，頗獲戲迷好評。每一代佛劍的衣服，幾乎都是周素月巧手縫製，她也說最新一代的佛劍造型，是她最喜歡的一代。
素還真的「戰甲」引爆內部討論，獨排眾議結果讓戲迷超驚喜！
霹靂布袋戲在台灣風行數十年，戲迷各有擁護的角色，經典角色的造型變化，每每會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樊仕清表示，身為設計師，總會想創新，「有時候要做大膽改變，怕戲迷沒辦法接受，但不變怕對不起消費者，上次角色出來是這樣，這次又是這樣？」蘇怡如則談到，如何拿捏經典和創新，就是要做到平衡，「挑戰經典就是去蕪存菁，把它原本有的一些經典元素、我心裡認可的、喜愛的留下來，然後再做一些新的創新嘗試。」2012年「戰甲版素還真」的誕生，就是經典一役。
「戰甲版素還真」出自電視版《天霹靂戰元史之天競鏖鋒》第13集，故事演到素還真要下「中陰界」（生與死的交界），編劇想為他穿上戰甲，蘇怡如回憶：「但素還真長久以來的形象，是帶著蓮冠的智者，要穿上戰甲勢必得與眾不同！我們就做一個創新，把白髮變成紫色頭髮，髮髻改為大捲的馬尾，然後再戴上戰甲頭冠，跳脫既定印象。那時（內部）很多爭論，我直接說，你們愛素還真，可是捨不得他改變，又要談創新？然後（董事長）就說好，那就試試看。」
造型組獨排眾議，加上董事長黃文章（強華）全力支持，一推出就引起轟動，蘇怡如笑說：「還好最後數字會說話，幸好我沒有落漆，他的（木偶）銷量爆炸好！」翁靖宜也對11年前「戰甲版素還真」印象深刻，「以戲迷角度來講，就是非常驚喜，就算我不是素還真的戲迷，我也覺得他好帥！」
木偶銷量影響粉絲經濟，但熱情才是最終原動力
霹靂布袋戲長年經營 IP 有成，每一齣戲商品部都會規劃賣木偶，栩栩如生、精緻華麗，一尊動輒四、五萬元起跳，角色造型的受歡迎程度，更直接牽動周邊的銷售，經典角色還有自己的後援會，「粉絲經濟」十分強大。簡單來說，雖然經典和創新的爭論不會停止，但市場就是最好的決勝場，粉絲是否買單，就是衡量創新成功與否的指標之一。
但對於造型組來說，銷量不是一切，他們大都從小是布袋戲粉絲，為偶像做造型，是夢想成真的一刻，「看到自己裝的木偶在電視上出現，很有成就感。」但夢想很豐滿，現實是骨感的，被問有沒有夢想幻滅的時候？一夥人看看彼此，異口同聲說「還好啦」、「是不會啦」，十分超現實，張銘科見狀跳出來解釋：「因為這邊的創作方式，其實滿自由的，大家滿有空間發揮，基本上有熱忱的話，在這邊還滿好的。」
不過張銘科很年輕，才做了3年，或許做了26年的組長樊仕清來說比較準。當話題聊到造型組的挑戰，他說，「造型組比較吃虧，我們是最前線，同時很多檔要籌備，音樂、腳本、美術場景都還沒完全出來，木偶就要先定裝，都要先準備好，熬夜也要裝出來，我常常熬夜，不然會開天窗！還有需要與人爭鋒相對的時候。」他娓娓述說著工作日常，時間不夠用，每一檔都要動腦做出新意，「我很常跟組員抱怨，天啊為什麼那麼倒霉，又被打槍？為什麼不能讓我休息一下？」
不過他話鋒一轉，笑著說：「不過工作和興趣結合最開心，每天都充滿新挑戰，不然不會做20幾年。」木偶造型組的成員們，都是一群愛布袋戲成痴，用熱情為偶像梳妝打扮做衣服的職人，留下粉絲最愛的初心，也努力在布袋戲的製作過程裡，勇敢挑戰自我，創造各種驚喜。
採訪撰文／許容榕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照片提供／霹靂國際多媒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