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約有兩萬多名「健聽兒(CODA,Child of Deaf Adults)」,他們是一群被聽障父母養大的孩子,總是擔任父母的翻譯官。
電影《我生活的兩個世界》裡,主角大仔在成年後,與其他聾人交流的過程中,首度認識了描述自己身份的名詞:「健聽兒」,意即由聾人父母生養的健聽兒童。此片由日本金獎導演吳美保執導,改編作家五十嵐大的自傳散文,從五十嵐大自身的故事出發,娓娓道來日本兩萬多名健聽兒在長大過程中,無法閃躲的刺痛、苦澀與幸福。
當無聲的世界,撞上有聲的耳口
《我生活的兩個世界》在一片寂靜中展開。對比聲音的缺失,映入眼簾的則是無數個色彩鮮豔的畫面,隨著鏡頭拉遠,觀眾可以得知這是大仔父親工作的碼頭,而透過其與同事的互動,也能逐漸察覺大仔父親無法聽見外界的聲音。
跟著父親雀躍的腳步回家,多名親戚簇擁著嬰兒大仔,喋喋不休地討論新生兒。在一片歡聲笑語間,以手語互相溝通的大仔父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有聲與無聲世界的碰撞,已悄悄揭開序幕。
儘管帶著生澀與不安,聾人父母與健聽的兒子也在生活中逐漸磨合。例如,母親能透過繩子察覺嬰兒啼哭,大仔回家時則會藉著燈光閃爍通知母親,且他自小就學會以手語和父母溝通;另外,在家庭的餐桌上,不會手語的外婆反而是少數,成為大仔眼中「奇怪」的人。
然而,從外公外婆、學校同學到偶然上門的推銷員,大仔被投以疑惑、異樣或憐憫的目光,都讓他感受到有聲與無聲世界間的鴻溝。漸漸地,大仔開始抗拒兩個世界的交會,偷偷隱瞞消息,避免讓母親參與學校觀摩活動。


幼時的摩擦,還可以在母親溫柔的溝通下緩解,然而隨年紀漸增、大仔進入青春期,兩個世界之間的拉扯越來越劇烈,也撕扯著大仔與母親的關係。升學考試落榜,大仔邁向新生活的希望落空,長期累積的情緒隨著失望與憤怒一次爆發,他同時以手語和口語,無聲、有聲地控訴母親「什麼都沒幫我」、自己根本不想生在這種家庭。
隨著外公的過世,大仔原本生活的世界也開始鬆動。從旁看著大仔一路跌撞的父親,建議大仔前往東京出走一回,在那裡不會有人覺得他是有聽障父母的可憐小孩,試著成為他心目中的「普通人」。
從宮城小鎮走向喧鬧的東京都會
火車緩緩駛入隧道,大仔從宮城的家鄉走向東京,進入更大、更複雜的都會世界,對自我感到迷茫的大仔,選在一間小鋼珠店打工維生。
在充滿家鄉味道的小鋼珠店,大仔偶然認識一位聾人女士智子,並在智子的介紹下,參與了一場手語聚會。東京聾人群體的手語詞彙與宮城不盡相同,生活方式也與過去大仔的認知大相徑庭,他們會和朋友一起八卦、喝到斷片,還會在小鋼珠店賭博、貪小便宜。


就在一場報社面試中,大仔意外的因為黑道背景的外公開啟話題,更成為他被錄取的契機,甚至外公曾經的無賴行徑,也變為他工作上應對、互動時的利器。特殊的成長過程,讓他被前輩稱讚「好像到哪裡都能生存」。
在難以找到容身之處的東京,大仔在無聲世界找到接納自己的一方溫暖;家庭給予的種種經驗,則領著他找尋自己想投入的事業,並獲得能夠立足的天地。
在兩個世界的交界,找到自己的位置
就在大仔與聾人女孩彩月聊天的過程,他首度認識到「健聽兒」。大仔也似乎終於找到位於有聲、無聲兩個世界的交界處、能夠安放自己身份的位置。他不再是「有聽障父母的可憐小孩」,而是一個有聾人父母的健聽兒,一個有聾人父母的普通人。
在與東京的聾人朋友互動中,也讓大仔真正理解聾人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們不需要過度的幫助,不需要被捧在手心呵護,他們可以擁有自己的生活,可以獨自在喧鬧的都會世界生存。


好似一切都步入正軌之際,大仔的父親突然倒下,他也在離鄉數年後返回家鄉。他首次看見母親在自己面前崩潰大哭;也從阿姨的口中得知,母親原來是在外公外婆的強力反對下,堅持生下自己。帶著不一樣的視野,大仔第一次窺見母親的脆弱,第一次理解母親面臨的掙扎,也第一次明白,父母並非固守無聲世界的弱者,面對挑戰遍佈的有聲世界,他就是父母最大的一場冒險。
駛出隧道的列車:他終於聽見自己的聲音
電影的最後,大仔想起自己與母親的一段回憶,就在他決定搬到東京後,母親帶著他添購生活用品,他們在商場、餐廳、電車上用手語熱烈地交談,也在車站送別之際,母親開心地向他表達感謝,謝謝他願意在人多的場所和自己比手語。


從小到大,母親的無數面孔,開心、擔心或難過,開始逐一閃現在大仔眼前。就在從宮城返回東京的路途中,當火車迎向光亮,從隧道中探出頭,大仔執起筆,他已經明白自己將要前往何方。小時候,他曾在與母親的郵差遊戲中,化身傳遞信件的小郵差;現在,經過一番混亂、探尋,他已成為獨當一面的記者,再度肩負傳遞消息的任務。
從聾人到聽人、宮城到東京、受訪者到讀者,大仔在不同世界間穿梭,駛入隧道,向著亮光而去。
撰文/李芸
責任編輯/張博瑞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