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聖恩與林俐璿，九零年代在新加坡出生，實驗搖滾樂團ARE成員，一個理工學院畢業，一個大學主修歷史，2016年樂團成軍，他們開始跟著音樂旅行，從新加坡一路巡演至日本、澳洲、冰島。隔年，正式從音樂跨足獨立電影創作，創立影音工作室Emoumie，兩位新世代的新銳導演，以豐沛的創作能量，持續活躍於新加坡獨立影像與聲音藝術場景。
一路走來，兩人始終保持玩心，每部作品都像一趟獨一無二的田野筆記，紀錄下他們以敏銳而細膩的心靈之眼，所觀看的歷史和人類社會心靈地景，荒誕不經的超現實敘事手法，反思人類社會的既有歷史框架與內在驅力。
樂團成員斜槓影像製作，導演一手包辦配樂與聲音製作
「起初我們是先做樂隊，但是我們發覺到，其實電影的表達空間是更寬廣的。我們想創造一個不受約束、 不受商業影響，自由創作的獨立空間。」
林俐璿從小喜歡玩音樂，大學時開始對影像與歷史研究感到著迷，蔡聖恩的爸爸則是收藏家，家中總是擺放著各個年代的影音設備和老唱片。理念相投的兩人總是一起發想、編劇、製作到拍攝，甚至一起動手做佈景和配樂，拍攝過程總是充滿了許多討論與即興，每一個做決定的時刻都是共同分享。
初期兩人沒有足夠資金設備，他們先去東京找一群玩實驗音樂、前衛藝術好友，合作拍攝出一部低成本實驗長片《Revolution Launderette》（2019），藝術家們透過集體即興演奏，編寫場景，是一部充滿即興發揮與實驗精神的作品。
「新加坡的藝文圈很小，受商業影響很深，創作環境相對壓抑一點，但是當樂團巡迴日本，朋友讓我們住在他們家，我們就有了靈感，想去日本和他們一起做點好玩的事。電影是一個共同的語言，當我們帶著攝影機去國外旅行拍攝，鏡頭也會呈現出我們如何觀看世界，還有那種『在路上』的氛圍。」
林俐璿記得，該影片在新加坡國際電影節首映之際，觀眾對於這類低成本實驗片反應是「有些衝擊」。但對他們而言，影像與音樂創作沒有邊界，正如每次兩人的樂隊現場，也總是自由地轉換各種不同器樂配置。毫不意外地，他們也一手包辦所有電影作曲配樂與聲音製作。
「我們會思考，音樂可以用什麼有趣的方式加入電影？怎麼利用那個地方的空間元素去創造出來？」
《顫抖著》配樂部分採集自拍攝地點聖淘沙島（Sentosa），兩人利用各種道具去和環境互動錄製特殊聲響，加入後製配樂，創造出非日常，科幻效果的聲音感。短片作品《The Cup》（2020）則收錄了家中各種電器如冰箱、電燈等極其微弱的噪音振動來融入音樂設計。
《顫抖著》描繪金融風暴下的新加坡，穩定的經濟一夕崩潰
《顫抖著》創作起源，來自新加坡的歷史，以及1997年襲捲亞洲的金融風暴。
聖淘沙島，一座新加坡人從小到大熟悉不過的度假勝地，但很少人知道，英屬及日據時期的聖淘沙島，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軍事基地、戰俘營，也曾有不明流行病襲擊全島的傳聞，馬來語舊名稱為「死亡從後方來襲之島」。今日的聖淘沙島，歷經新加坡政府多次重建改造，透過資本、娛樂和媒體言論控制層層掩蓋包裝，搖身一變為「寧靜」的度假天堂，宛如新加坡的國族隱喻。
「寫劇本那段時間，聖淘沙島上的地標魚尾獅雕像正要被拆除，這座雕像是新加坡的象徵，但因為有點過時了，新加坡想要重新打造自己新的形象，其實新加坡就是一直在拆拆建建的。這讓我們開始想到一些有趣的連結。」同一時間，疫情來襲，恐慌感蔓延，蔡聖恩與林俐璿形容，那段不穩定的時期，有點「世界末日的感覺」，讓他們聯想到九零年代末經歷金融風暴的新加坡社會。
蔡聖恩與林俐璿同時點出，「我們的父母或上一代的新加坡人，都覺得經濟穩定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新加坡是亞洲的成功典範啊，大家都覺得不用煩惱，然後突然有一天，這一切就一夕之間崩潰，就這樣啪－－全沒了。」
透過拍攝觀看自我：新加坡人「實際」又「愛計算」？
故事開場，金融風暴之際，新加坡典型一家三口到聖淘沙島度假，優美的自然景色之中，瀰漫著不安詭譎的氛圍。蔡聖恩與林俐璿憶起小時候，父母講述九零年代金融危機時，憂慮不安的氛圍。
「家庭是探討這些議題的核心點。我們認為新加坡人過著一種非常實際、愛計算的生活方式。我們深深地與物質世界連結，在經濟困難時期，這一點會更加彰顯。無論是1997金融風暴還是2020的疫情，透過這部影片我們想要提出一個思考，我們所擁有的信念到底是什麼？」
兩人笑了笑說，「因為我們也是新加坡人，透過拍攝也是觀看自我，某種程度上，新加坡人的『實際』，可以說是對什麼事情都缺乏真正的信念，我們的生活和選擇，都是完全取決和依賴外在的物質世界。」
當物質世界崩潰，人們失去一切，渴望脫離與救贖，卸去所有重擔，然而，當渴望被實現之際，卻反倒更加恐懼，影片以人物的內在衝突，等待外星人降臨的超現實敘事，呈現存在主義「救恩（贖）」與「恐怖」的辯證哲思。
飛碟場景如子宮降臨，象徵回歸母體渴望
「片中家庭成員代表不同動力，父親比較是物質性的，母親比較是信仰者，想尋找救贖，觀眾則是從小孩的視角，去觀察大人在討論某些事情。我們想談的是，人類的現代生活深深的受到物質影響，甚至是心靈上的感受，無論是希望還是絕望，都受到經濟計算這種物質動力影響。但是我們每一個選擇，都會關聯到自己身邊所愛的人，因此我們做的決定，都可能會導致一種噩夢般恐懼。」
片中，有一幕飛碟降臨，如同末日到來的科幻片場景，林俐璿說，如果觀眾仔細觀察的話，「你會發現用它是倒三角狀，形狀類似女性子宮，象徵著渴望回歸，回到母親子宮的渴望。」
蔡聖恩與林俐璿，以超現實敘事手法，描繪新加坡乃至普世性的集體社會意識，揭露人性存有的荒謬與深層的存在困境，也為新加坡獨立影像創作場景，寫下更多元的註腳。
採訪撰稿／藍雨楨
責任編輯／陳珊珊
核稿編輯／李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