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男孩》是一部看似「壞」,卻在討論「什麼是壞」的電影。 導演游智涵以港都高雄為命題, 探究底層少年的生命樣態。電影文本透過友情、家庭、青春與身份建構,雜揉犯罪、懸疑類型元素,描繪五名失去一隅的男女孩們,在生存中追尋自我認同,呈現底層青年在社會箝制下身不由己的哀嘆。
蹲點便利商店觀察被體制漏接的少年們
《壞男孩》故事緣起至編劇吳美枝 2018 年所參與的「高雄編劇駐市計畫」,故事聚焦前鎮漁港出身的邊緣青年,並與象徵資本主義的夢時代摩天輪互文對照。吳美枝身為生理性別女性,對於男性群體生活較陌生,因此決定與游智涵共同開發。
他們最初拜訪當地社福機構,聽取社工分享個案情狀,但礙於個資法,社工無法直接引薦,於是他們前往社工介紹的青年逗留場域進行田野觀察,例如像當地某幾間大型便利商店。游智涵說:「我實際上跟他們接觸後,打開對這個世界的新認識。」他進一步說明,邊緣青年是活在「現在」的一群人,他們想賺快錢,不太有儲蓄打算,總是左手進右手出。這種價值觀與都市長大的小朋友不太一樣,因為他們沒有「未來」的概念。
此外,編導也造訪當地的少年警察隊,發現許多未成年者容易會被組織收納,以少年事件處理法的低刑期作為保護盾牌,淪為詐騙集團車手。在此之後,游智涵與吳美枝再去深究其涉及的法律背景知識,以及安置在兒少機構的少年們。依田調資料,建構出劇本故事背景。
《壞男孩》在這個階段的片名其實是「失能少年」,片名直指因家庭失能及高風險家庭,所產生的青少年流離問題。這群人被當前的社福與教育體系層層漏接,在沒有相關法令的保護下,成為被詐騙集團剝削的受害者。儘管劇本完成,到正式開拍期間,卻遭逢疫情因故展延了兩、三年,團隊直至 2021 年中才開始進行演員工作坊。2022 年開拍前,考量青少年演員需要依照其特質調整角色設定,便找資深編劇安邦加入重塑劇本結構。終於,正式完成觀眾銀幕所見的《壞男孩》。
巫建和挑戰群戲表演,一喊CUT眼淚狂流不止
由於《壞男孩》主角設定為四男一女的邊緣青年,重視群體而非個體,難以憑空想像。游智涵與團隊討論後,決定以徵選方式舉辦演員工作坊,方便就近觀察演員們相互搭配的化學反應。待演員名單抵定後,從 2021 年七月開始為期單月一、兩次的訓練。游智涵說,青少年演員要演別人很難,加上原先背景皆非失能少年,因此必須仰賴功課訓練,藉此打開感官體驗。
舉例來說,黃聖球過去在《誰先愛上他》、《該死的阿修羅》飾演安穩家庭的好學生樣態,本身也帶有些許書卷氣息。起初在選角有些猶豫,於是游智涵便安排他至龍山寺一帶觀察街友,再融入生命經驗消化轉譯。表演打破既有想像,令人信以為真,因此雀屏中選。眾人細水長流地學習各式表演情狀,在過程中培養默契與信任,最終得以讓演員們可以在虛擬文本中,宛如真實般「呼吸」。
本次邊緣少年集團的首領史大由巫建和飾演,實際年齡 30 歲的他,相較於另三位男演員儼然是資深演員。過去他在《小孩》、《陽光普照》、《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飾演過類似憤慨、犯罪的邊緣少年。之所以這次加入《壞男孩》團隊,是巫建和發現自己過去角色偏向個人;這次的團體狀態則是嶄新體驗,必須以群戲為主要表演方式,因此決定挑戰。
游智涵強調,巫建和沒有因為自己是新銳導演便保留實力,反而是配合調整跟改變,每一場表演總是全力以赴。他特別分享其中一場警局訊問戲,巫建和戲中作為老大,必須武裝堅強,因此被警察詢問,不能釋放一絲柔弱。位處紛亂的處境,角色內心越來越煎熬衝突,漸漸地被罪惡感給吞噬,看得出他全身緊繃壓抑住情緒,堅決不吐露事件真相。直到游智涵喊 Cut 後,巫建和終於鬆懈流下眼淚。這般細緻的表演,鏡頭不一定能夠全然捕捉,卻證明出巫建和作為演員的專業實力。
潘親御小腿刺青是巧思,黃聖球厚實服裝和皮件打造沉著氣質
《壞男孩》故事儘管主角是邊緣少年,但游智涵與美術造型團隊討論,他不希望用負面觀感對待角色的人生,更希望找到反差但合理的質感。於是,團隊在造型上依照演員去客製調整:像巫建和在劇中是領導者,就以街頭風格為主,並搭配銀飾配件去彰顯其霸氣。潘親御飾演的阿俊,個性莽撞較意氣用事,感性大於理性,因此角色服裝都會剪成無袖並穿短褲,去彰顯身體線條。甚至為了凸顯精蟲衝腦的荷爾蒙感,會適度脫去上衣展露身材。其中藏有巧思的地方是小腿有稍微刺青,這是為了與巫建和角色呼應,象徵倆人情同親兄弟。
黃聖球扮演的承翰,個性略微乖巧禮貌,加上本身身形偏瘦,因此會配給厚實的服裝,配飾以皮件為主,以營造沈著的氣質。鍾家駿詮釋的小偉,渾然天成傳遞出純粹的樂天個性,他恰巧也是四人中最懦弱的一員,因此安排他身穿色彩鮮色的服飾與運動手環,作為其自信的來源。
黃湘婷演繹的品然,是萬綠叢中的一朵花。她的介入造成男性群體衝突產生漣漪,因此角色個性不能是被動弱勢,否則無從抗衡四男。連帶造型設定上就要有個性主見,不要過於嬌小柔弱。當時在劇本開發階段,金馬創投的劇本顧問,就建議要讓品然活在比較當代。團隊討論後,決定將職業設定轉為直播主,剛好湘婷本身擔任過主持人,與角色非常相近,成為不二人選。
從短片走向長片,每一個重要的選擇都必須拿捏得宜
早在 2009 年,游智涵便以畢業製作《百獄》獲得金穗獎學生作品組大滿貫,最佳作品、導演、攝影、美術等獎項肯定。並在 2011 年入選第三屆金馬電影學院。但是他卻沒有繼續以編導持進攻,反倒改以剪輯身份投身電影圈近十年。直至 2018 年短片《癡情馬殺雞》,才再執導演筒,並在 2024 年,始推出第一部劇情長片作品《壞男孩》。
從短片躍升至長片,游智涵坦言:「每一段過程,都有收穫跟挫敗。」特別是群戲表演,遠超乎想像的艱困。因為每個鏡頭必須以整體視覺為考量,加上拍攝以一機為主,角色眾多下,不同鏡位得重新拍攝很多次。原本想像中,《壞男孩》是精簡的小劇組,將資源著重在演員。但是當五名主演在同一場戲,就必須要有個別兼顧的收音與造型,導致團隊規格勢必得壯大,導演因此也必須要花費更多時間溝通,拍攝時程進而拉長。很多時候跟想要呈現的狀態不一樣,就得在剪輯選擇捨棄,「新導演必須要拿捏,到底什麼是重要的?每個導演都有自己在意的。這都是要摸索的。」
慶幸的是,長時間的演員工作坊,盡善盡美地反覆拍攝,淬鍊出甜美的成果。為了配合宣傳行銷,游智涵在去年 12 月中把所有主演找回來,拍攝電影主題曲 《炙熱的野》MV。拍攝完畢,不到十天就上線。MV 影像中,群演們恣意地在夜路中奔走,這「鬆」的狀態,證明了昔日拍攝的默契積累。演員回饋給導演,這次 MV 就像正式拍攝的延伸,足以證明游智涵精準雕琢出演員的狀態。
對於觀眾將在銀幕見證這群「壞男孩」無路可逃的青春序曲,游智涵表示:「希望透過這部電影,大家可以暸解這些人的生命經歷,進而感到更謙卑。如果大家可以藉此體察沒有想過的人生,看到這些沒有想像過的生活,那我也就功德圓滿了。」
採訪撰文/陳宏瑋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圖/好勁影業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