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性外表不應該是一個框架演員的事。」《女孩上場》的導演兼編劇吳宗叡說,在好萊塢的影視作品中,主角身旁時常會出現黑人同志或女性同志的友人,儘管這些角色形塑很刻板,但外型中性的演員就擁有很多上螢光幕的機會,「可是在台灣,主角旁邊大多是很笨的閨蜜跟一般男性,但現實中每個人的朋友裡都有中性角色,不管是 Gay 還是 T,為什麼在戲劇裡卻消失了?」吳宗叡認為,台灣作為亞洲對性別印象比較開放的國家,在演員性別氣質的接納上應該更為開放,希望透過《女孩上場》讓更多人看見中性角色在台灣影視裡的多元樣貌。

《女孩上場》的故事靈感來自一張苗商女籃的照片,球員們向贊助物資的鄉親敬禮。(圖/《女孩上場》)

《女孩上場》以「台灣女籃」作為故事背景,海選國內有籃球運動員經驗的素人演員擔綱要角,並且以客語演出,其中就不乏許多短髮又英挺的優秀女孩。第一季的故事描述來自苗栗偏鄉的高中籃球隊「楠鄉女籃」,如何在升學和家庭的雙重壓力下排除萬難,齊心站上球場拼搏的熱血故事。劇情因為充分的田調反映出台灣女籃養成的困難和現實,獲得許多觀眾的共鳴及好評,拿下金鐘56戲劇節目編劇獎,而新一季《女孩上場2》將故事鏡頭從球場轉向職場,講述球隊裡的女孩「阿芸」(蔡佳芸飾)將興趣變成工作,追隨偶像的腳步踏進職業女籃隊的旅程。

導演認為第一季的女主角羅佩真(右,張瑀希飾)的角色旅程已經結束,第二季改由大學畢業後的阿芸(中,蔡佳芸飾)與她的偶像林彤(左,楊晴飾)擔綱雙女主角,繼續楠鄉女籃的故事旅程。(圖/《女孩上場2》)

讓女性運動選手有被看見的機會,融合不同體育項目共同問題

第二季吳宗叡在田調上直搗台灣女籃圈的核心,反映職業女籃面臨的真實情況,甚至是台灣體壇的體制問題,「WSBL(女子超級籃球聯賽,台灣最高級別的女子半職業籃球聯賽)的四個球團裡我們都有熟悉的朋友,其中也有打過中華隊的經驗。體育協會在台灣就一直是一個小小的問題,啊,應該是大大的問題。」他苦笑,而這些問題並不只存在籃球,於是吳宗叡在劇情裡融合排球、棒球等其他運動項目的故事,加入像是體育賽事中的國仇家恨或中華隊內幕等情節,呈現運動員職業生涯中面臨的現實及心理壓力。在台灣,很多籃球選手都是從高中打到大學,但就算畢業後想以打球為業,國內半職業聯盟的球員薪水也少得可憐,替國家隊打到退役也不見得有保障,只能自己求生存,「尤其女性運動,就真的沒有被看見的機會。」

劇中呈現中華隊與韓國隊比賽的情形,飾演女主角之一林彤的楊晴(右)在現實中曾是代表台灣出征世大運的中華隊隊長,球齡至少20年。(圖/《女孩上場2》)

與實事求是的議題紀錄片不同,影視作品更強調透過戲劇化的演出引起觀眾討論,「我故意不符合事實,是想讓大家發現之後來罵。」吳宗叡其實有點期待能被觀眾糾正,在第一季的籃球賽事裡,劇中的觀眾席人數遠比現實中多更多,事實上多數女籃比賽免費都不見得有人來看,《女孩上場2》裡有舉辦一場大型的女籃見面會,在現實中更不可能發生,那也是男籃才有的福利。

而經歷第一季的拍攝,吳宗叡更能體會拍攝籃球有別於其他運動的困難度,這一次對於演員的籃球實力需求,也比第一季更嚴格,「第一季只要有興趣或是打過籃球的女生都可以參加海選,但第二季要呈現中華隊跟職業賽,演員條件更嚴苛,一定要是甲組才能報名(編按:高中籃球聯賽將隊伍分成甲、乙組,甲組為通過資格賽進入全國前16強的隊伍)。 」

劇中舉辦一場大型的女籃見面簽名會,但在台灣女籃的現實中並不會發生,令現場打過女籃的演員們感到非常興奮。(圖/《女孩上場2》)
前中華隊女籃選手陳子齊(安心亞飾)擔任安東飛鷹隊的教練。(圖/《女孩上場2》)

敏捷運球需要兩萬小時練習,在教練面前手會自動稍息

堅持選擇籃球運動員作素人演員,是因為籃球最重視的「敏捷」需要長時間累積養成,例如運球,並不是只要協調性好就好,「她們以前一天練球六小時,每個人至少都練了十年,大概就是兩萬小時,台灣不可能有演員能在一年內做到。」花了多少時間練習都會在鏡頭裡血淋淋地展現出來。不只是技術本身,關於籃球的一切已經深深刻進這些女孩的腦袋裡,在鏡頭裡成了自然不需刻意表演的直覺反應,吳宗叡舉例:「只要告訴女孩『安心亞是妳們的教練』,那她們跟安心亞講話的時候,手就是會自動在背後揹好。」

《女孩上場》海選演員的方式是在甄選名單中選出四十人左右,一起參與一段時間的表演課和客語課,再從中選出最後的主演群,最後正式參與拍攝約十來位。在第一季的海選裡,吳宗叡觀察到有位女孩一直是班上前三名會演戲的人,很會演哭戲,高中也是甲組籃球員,那就是唯一從第一季繼續在第二季擔綱主演群的蔡佳芸,飾演「蔡喬芸(阿芸)」。吳宗叡解釋阿芸從第一季的配角變成第二季主角的原因,「在戲裡阿芸是一個樂觀開朗的女孩 ,覺得什麼事情只要跟朋友一起做就會變好玩,當她被丟到殘忍的職場裡面,呈現的反差會更大。」阿芸也是楠鄉女籃裡唯一留下來繼續打球的人,有著背負隊友未能完成籃球夢的原罪,繼續在《女孩上場2》推進這段未盡的旅程。

唯一從第一季繼續在第二季擔綱主演的阿芸,從高中生變成社會新鮮人,肩負楠鄉女籃隊友的期待加入職業女籃安東飛鷹隊。(圖/《女孩上場2》)

出身師大運動競技學系的蔡佳芸今年 27 歲,兩年前拍攝《女孩上場》時發現自己很喜歡表演,殺青後在學生電影製作中演出過一次,但主要還是在國小擔任代理體育老師,要從上一季原本負責搞笑發揮的可愛擔當,到這一季要背負沈重心境轉折,壓力其實很大。吳宗叡爆料她還有點想落跑,特別約談兩次,「很久沒有接觸表演又有重責大任在身上,我一直問自己可不可以勝任?如果不行就真的要拒絕,因為會拖累到大家,但又一直想要演戲,所以很糾結。」蔡佳芸靦腆地解釋。

吳宗叡說明,素人演員跟職業演員不太一樣,需要有類似的生活經驗來體會角色,「我一直有繼續觀察她這幾年的變化,她可以理解女性運動員的喜怒哀樂,第二季在講比較成人的故事,所以我覺得她可以承受得住。」還好不服輸的蔡佳芸沒有讓表演熱情被壓力蓋火鍋,第二季的演出努力也獲得吳宗叡的肯定。

揣摩成年損壞的聲音質地,表演課結束就會爆哭

第二季的阿芸從 17 歲的高中生變成 25 歲剛進職場的社會新鮮人,情緒更為細膩,蔡佳芸形容第一季的角色情緒很直線,但是這一季則是上上下下、有高有低,在比較小的情緒裡面,還要做細微的起伏變化,連說話的聲音也下足了功夫。高中生阿芸有點「臭奶呆」的聲音比較貼近演員原本的音色,但導演認為阿芸長大八歲,要讓觀眾感受到明顯的差距,講話的聲音聽起來要有些「損壞」,於是花了許多堂表演課和蔡佳芸調整聲音的質地。在情緒的表達上,蔡佳芸認為自己在接收和傳遞上有很大的成長,「第一季大多是不斷講出去卻沒有接收,但第二季的我能接收到更多別人給我的東西,再丟出去更多的東西。」如果情緒是一顆籃球,她就像回到從零開始練球的自己,從重複投籃到學會接球和傳球,「在表演裡面不用害怕別人怎麼看,可以很自由自在地發揮,也能在角色裡學習到很多。」相較戲裡樂觀熱血的阿芸,現實裡的她比較多愁善感,「這個角色讓我蔡佳芸本人有活著的感覺。」

蔡佳芸認為,第二季的阿芸在情感表現上更細膩,在演出上她也更懂得接收和傳遞情緒。(圖/《女孩上場2》)
蔡佳芸在第二季的哭戲備受導演肯定。(圖/《女孩上場2》)

「每次表演課結束她們都會哭,」吳宗叡悠悠地說,「籃球員很多情緒都是藏著,因為個人情感不能擺在團隊榮譽的前面,表演課的訓練就鼓勵她們把它釋放出來。」或許就是如此,這些體育出身的素人演出格外真摯。拍攝結束後不是每個人都繼續演戲,有人做舞台劇、當武打替身,或是回到原來的生活,顧家裡的事業、當幼兒園老師等等,而吳宗叡替她們感到開心,「當演員很辛苦,而且我們的題材特殊,戲路多少會被限制。」

經歷兩次海選,製作團隊帶出不少五官帥氣又身材高挑的女孩,但中性的外貌在台灣很難遇到演出機會,也讓吳宗叡意識到國內戲劇相當缺乏中性角色,「為什麼外貌中性的人就只能演同志片?如果異性戀霸權的純愛片沒有對應的角色,她們也非常適合演出恐怖類型的驚悚片或鬼片。」這群競技運動出身的女孩體能和抗壓性都超乎常人的強大,而且非常不服輸,總是用十倍的努力去追上跟不上的地方,在直播現場打球的豐富經驗,也造就她們很習慣被觀看和被攝影機拍攝,面對鏡頭完全不尷尬。

第二季中安東飛鷹隊的隊員陳育君(左, 陳采宣飾)和  Ding(右,丁景琦 飾)。(圖/《女孩上場2》)
海選的素人演員中,有許多外貌中性化的優秀女孩。(圖/《女孩上場2》)

隊服設計成女團路線,音樂有磅礡史詩的英雄感

《女孩上場2》是客家電視台第一部拍攝續集的影集,更多的投資預算也讓製作團隊能獲得新的支持,例如美術和服裝能擁有嚴謹的色彩管理,配樂到加拿大演奏真實的樂器錄製,場景還能移師到海外拍攝,拍攝球賽時也有餘裕設計出更縝密的鏡頭規劃。

劇中場景及服裝的美術色彩管理以「黃綠色」作為主色調。(圖/《女孩上場2》)

以服裝為例,第二季呼應上一季楠鄉女籃隊服的湖水藍色,以黃綠色作為主色調,兩者不僅搭配起來協調,也象徵隊友留下來的影子;由於劇情較沈重,黃綠色能呈現可愛或青春的感覺,平衡戲劇氛圍。「請把她們設計成女團!」是吳宗叡對服裝指導的許願,女團的設計邏輯就是既統一又獨立,在黃綠色的基礎下規劃角色造型,再用不同的配件和風格展現女孩們完全不同的個性,像是嘻哈風、港風、日式慵懶,甚至是傻裡傻氣的阿芸的「還沒學會穿搭」風。

而配樂則由年輕感十足的弦樂和電子音樂,轉為徬礡史詩的英雄感,樂器上加入電吉他跟小號的演奏,呼應她們在職業賽上的風雲叱吒,以及阿芸對於偶像學姐林彤(楊晴飾)的崇拜;每位角色也都有一段專屬的「主題曲」,吳宗叡認為同樣的音樂長大聽了後會有不同的感覺,因此阿芸的主題曲與第一季相同,只是改用聽起來更成熟的配器重新錄製。 

第二季裡安東飛鷹隊的服裝造型以黃藍色為基調設計,導演希望呈現女團感,但不能讓觀眾第一眼就太明顯地發現。(圖/《女孩上場2》)

兩季在攝影手法上也有很大的不同。由於第一季要講八個女孩的故事,拍攝球賽的鏡頭拉得比較遠,讓所有隊員都出現在畫面中象徵她們的友誼,但第二季劇情著墨在阿芸和林彤的心境,所以在球賽上攝影機幾乎貼著演員拍攝,觀眾就能透過鏡頭體驗她們在球場上打球的臨場感。「不過這樣也很阻礙演員場上的發揮,而且她們一抱到球就會變成瘋子。」吳宗叡說拍攝時還有人一轉身就騎到攝影機上,「真的很像在跟攝影機打球。」蔡佳芸補充道。球賽上所有的動作都是攝影師和設計戰術的教練計畫好的套招,全寫實的球賽拍起來不一定好看,因為球員速度太快還有太多不可預期的事,但戲劇的好處是能放慢享受球場上的瞬間,讓觀眾更理解球員在場上做的判斷跟選擇的原因。

攝影師踩著風火輪貼近球員拍攝,增加觀眾的臨場感。(圖/《女孩上場2》)

「女生的運動會有一種『牽絆』。」吳宗叡和蔡佳芸都提到,不像男籃主要拼體能,隊員吵架或許能單挑解決,「女籃隊員之間會有很多冷戰和不愉快,但她們在場上努力的目標仍可以是一致的。」女生打球很細膩,團隊合作會更多,跟拍片也有許多雷同之處,因為戲劇製作從來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事。蔡佳芸想起一段拍攝經驗,「那顆球一定要進,但就是一直投不進,大概拍了十幾二十次,心情很沉重然後壓力很大。可是當投進之後,導演一喊卡,全場就一起拍手和歡呼,還有人哭!當下真的是超級感動。」《女孩上場2》劇組之間的牽絆就在投籃的瞬間凝聚,完全不輸比賽時的驚心動魄,得分那一剎那的喜悅和榮耀不只屬於女孩一人,而是整個團隊。

採訪撰文/林梵謹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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