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先懂得放,你才知道什麼叫收。你要先誇張了一遍,才知道你適合什麼,你必須都試。」一位服裝店老闆告訴夏騰宏,他當時還是個年輕的模特兒,一直不能理解高端時尚裡的誇張服飾,總覺得別人身上的白T還有牛仔褲看起來更帥,結果討來一頓教訓:「T-shirt 要穿得好看,連比例都是精算過的。」後來這段穿衣哲學一直無形地影響著他的演員態度,即便是詮釋如白T般樸素的配角,只要透過夏騰宏的表演剪裁,都能擁有瞬間抓住觀眾眼球的亮眼表現。

躲在角色後面,就可以做平常不被允許的事情

從高中開始,夏騰宏因為外型吸引到許多試鏡機會,「我只是走在西門町就常被抓去試鏡,但每一次都不是很好的回憶。以前在試鏡間會緊張到發抖,只能假裝用腳打節拍克制,沒想到就被 Casting(選角指導人員)罵,說我很吊兒郎當、太奶油,或是不會演戲,所以不覺得試鏡是在當演員,也沒有目標。」被罵久的夏騰宏想想自己或許不適合這行, 僅僅把這個機會當成打工賺錢的管道之一。

後來,夏騰宏去電影院打工,看了大量的電影,默默埋下「當演員好像不錯」的念頭,又到服飾店工作、當模特兒,最後被選去拍歌手李榮浩《滿座》的MV。

夏騰宏正式從影前,曾於 MV 演出。(圖/李榮浩《滿座》MV)

「試鏡的時候其實試得很爛,但導演還是用我。」夏騰宏歷歷在目地回憶,「那算是我第一次演戲,要演的時候我緊張到不行,我在MV中跟女主角有很多衝突,就聽著導演的指令吐女生口水、推她幹嘛的,一切都很莫名其妙就完成了。」

夏騰宏自剖從小到大就是情緒起伏都很平穩,不會突然生氣或突然悲傷,也不太敢在大家面前發言、釋放感受,人生第一次展現出這麼強烈的情緒,他發現原來「演員」能被允許躲在角色後面,去做在現實生活中不一定會被接受的事,「當時我的心臟一直很亢奮地跳,然後我就知道這是我這輩子最想做的事,後來我把所有的工作都辭掉,我只想當演員。」

夏騰宏是演員,也是專業的模特兒。(圖/夏騰宏)

故意改變作息長痘痘,擺脫外界的刻板印象

夏騰宏高挑的外型是作模特兒的利器,在試鏡時卻成了處處碰壁的絆腳石。「無論我怎麼試,人家都說我太奶油、太年輕,或是太好看,很像『偶像』,越聽越賭爛。」夏騰宏在描述這段過去的時候,沒有一絲自我感覺良好的口氣,更多的反而是無奈。不過,夏騰宏也覺察到,有些拒絕並非全然是因為長相,「模特兒對鏡頭的意識感很重,有人在拍的時候會不自覺地耍弄表情,我發現我自己確實有一些刻意耍帥的狀態,對表演來說是很不好。」

模特兒的經驗讓夏騰宏對鏡頭的意識感很重(圖/夏騰宏))

於是,他決定孤注一躑,出了一個奇招解除別人對自己的刻板印象,「我開始一直喝酒,讓自己長痘痘,然後不剪頭髮、不刮鬍子。」

這是夏騰宏對當演員這份執念的展現,他變得不愛照鏡子、也不喜歡出門,讓身體徹底戒除對鏡頭過度刻意的擺弄,也替自己開發出一股陰鬱的氣質。說也奇怪,就這樣夏騰宏突然有戲演了,灰暗憂鬱的形象為他吸引到大量「社會邊緣人」的角色,像是流氓及吸毒犯,他也正巧遇上台劇市場的改變,越來越多元的類型片有類似的角色需求,因此建立起影視圈的人脈。

就這樣,夏騰宏慢慢演到《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2》的憤怒少年大鵬,終於被主流觀眾看見,詮釋的角色也更為多元,在往後的影集《我們與惡的距離》、《火神的眼淚》、《模仿犯》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如今已是台劇觀眾熟悉的男配角。

夏騰宏因飾演大鵬受到觀眾矚目。他不諱言拍攝時太緊張,許多片段都是導演用偷拍的方式拍出來的。後來夏騰宏憑此角入圍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新進演員獎。(圖/《他們在畢業前一天爆炸2》)
夏騰宏飾演年輕消防員阿忠,自稱是同安分隊「第一帥」。(圖/《火神的眼淚》)
夏騰宏飾演電視台攝影記者胡建和,性格十分內向孤僻(圖/《模仿犯》)

幫失智父洗澡一夜長大,演員終究還是得演自己

「演配角的 CP 值其實很高,因為工作時數不像主角這麼長,角色有亮點就會被看到,而且表演空間大,壓力也沒那麼大。」對於一直演「配角」的狀態,夏騰宏其實很自在,但演過一輪不同類型的配角後,他也想承擔戲份更重的角色,電影《環南時候》便是夏騰宏第一部擔綱男主角的大型長片作品。

夏騰宏表示《環南時候》球場大戰戲很有挑戰

《環南時候》以環南市場為故事背景,講述為了照顧失智父親及家中的豬肉攤,而無法一展攝影長才的厭世少年陳耀華(夏騰宏飾),有天意外摔進時間的裂縫,竟穿越回到九〇年代,遇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父親,一一揭開爸爸從沒說過的秘密,與破裂的父子關係慢慢和解。

《環南時候》環南三少浴場裸體照曝光引熱議(圖/《環南時候》)

夏騰宏透露他的父親也正在面臨失智問題,「失智是一個逐漸發生的狀態,情緒是緩慢的,而且充滿疑惑。」對於現階段無法撥出更多時間陪伴爸爸的自己,內心充滿著自責,談及片中替父親擦澡的片段時,他分享在現實生活第一次幫爸爸洗澡的經驗,「 第一個感覺是『我真的長大了』,以前在我心中很偉大,那個引導我的人,瞬間 —— 」夏騰宏的話語戛然而止,他低下頭久久不能自己,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眼眶已經充盈著光,「對,就是需要我去照顧他。」

他在《環南時候》拍攝替失智父親擦澡的橋段時,反而沒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因為故事之一的主角陳耀華與他的原生家庭完全不一樣,不過夏騰宏也認為演員不可能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七分還是在演自己,「我能做就是把夏騰宏放在角色經歷中,將這個靈魂放在這個境遇,如果夏騰宏遇到這樣的原生家庭,他會變得如何?那其實還是我,只是我活在不同的人生裡所長出來的樣子。」

第一次擔綱電影男主角的夏騰宏飾演陳耀華。(圖/《環南時候》)

找回對 Action 的興奮感,越簡單的東西越難

這些對表演的領悟,也是夏騰宏邊拍邊學一路摸索出來,「只要沒有 Action 我都很自然,可是一Action 就整個不對勁。」就一直被罵,一直看前輩怎麼演,慢慢從失敗中找到方法,多年之後他終於找到適應的方式,卻也意識到自己對「Action!」失去了當年的緊張和興奮感,「我的表演已經有一個固定的方式,很了解我的人才看得出來,也只有自己知道現在出的是用很多次的第101招。我想要打破這個慣性,我必須去嘗試不同類型的表演。」

於是,他跳出影視的舒適圈接觸舞台劇《婚內失戀》,當年那個在試鏡間不斷發抖的男孩,在第一次上台那天又重新抖了起來,「我的戲有很多要倒水的動作,那時我太興奮又緊張,手一直在發抖。 我就一直深呼吸,把自己的氣息調穩,然後好好告訴自己:你就是享受,不要怕犯錯。」

夏騰宏首度嘗試演出舞台劇,飾演阿偉。(圖/《2024婚內失戀》)

怕犯錯其實不是夏騰宏的罩門,對他來說在片場犯錯被罵已是家常便飯,但能重新燃起對表演最初的恐懼與敬畏,才是夏騰宏要追求的。他從來不想被一樣的框架所限制,就像他原本高中半工半讀地念了幾年,後來不想讀大學,親戚覺得他沒救,但父母卻非常信任他,「他們知道我在這段時間是在尋找自己適合什麼,我不會侷限自己的決定,我什麼都敢嘗試,不會帶著一個社會既有的偏見去看待。」

早早進入社會,有了比同年齡朋友更多的人生經歷,夏騰宏看遍了各種誇張的服飾,但反骨的他還是最想穿白T和牛仔褲,「越簡單的越難。」如同他從最具有生活感的日常角色起步,這些人物看似很簡單,想要說服觀眾卻不那麼容易,又或是在他認定非常神聖的演員路上,純粹只演戲也不那麼簡單。

因服裝店打工學到的穿衣哲學,一直無形地影響著他的演員態度

現在的夏騰宏褪下模特兒的身份,但身體不會忘記這份工作帶給他的經驗,戲劇角色就像一件件不同風格和造型的服飾,不見得每次都那麼適合自己,也不一定每次都能詮釋到位,夏騰宏仍謹守生命歷練教會自己的事 —— 不要害怕搞砸,持續從失敗中進化和改變。

採訪撰文/林梵謹
責任編輯/許容榕、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