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走上表演這條路,黃冠智歸功於大學同學給予的掌聲。回想起那段大學生活,似乎都在彌補從國中開始當桌球選手沒好好玩到的遺憾,玩社團、參加系學會、辦活動、當主持人,他樣樣來者不拒。無論是上台唱歌、模仿或搞笑,黃冠智總能獲得同儕無條件的吹捧和鼓勵,給足他以表演為業的底氣,甚至催生出當諧星的夢想。

直到大學畢業,同學們勞燕分飛,舞台與鎂光燈也隨之暗去,屋漏偏逢連夜雨,失戀、兵單等驟變接二連三襲來,讓黃冠智一瞬間跌入谷底,他原本以為失去掌聲等於失去肯定,後來才發現,那其實是一股無聲的助力,「沒有掌聲,會讓你想辦法去製造下一個掌聲!」

讓別人覺得有趣很有成就感,所有的招數都靠星爺教

往前翻找黃冠智開始表演的起點,要追溯到他很小就意識到內向的自己在團體中的劣勢,黃冠智透露:「我小時候的個性比較悶騷害羞,但表哥們都很活潑,大家都很喜歡他們。他們可以直接嗆阿姨卻不會怎麼樣,因為阿姨只會覺得好笑,我就也很嚮往這種互動。」他後來發現,表哥們搞定大人的「招數」都是從喜劇之王周星馳的電影學來。

「所以只要有星爺的港片我都會看!」從小學開始,黃冠智便會觀察片中的角色,背誦對白、模仿動作,然後運用在日常的交流裡,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也更知道怎麼表現自己,「身邊的朋友會開始覺得你這個人很有趣,我也慢慢有成就感。」和每個經歷過成長的人一般,孩提時代的黃冠智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搏得別人的喜歡,不曾覺得這是一種表演,更想不到它會變成未來的志業。

搞笑其實很孤獨接受自己是需要與人互動的演員

從過去的經驗裡,黃冠智靠浮誇的搞笑獲得好人緣,但真的決定往職業喜劇表演者邁進,卻發現這個過程其實很孤獨。剛起步時,適逢網路影片在社群崛起的年代,有人建議黃冠智要創作自己的作品,但當他開始寫搞笑腳本、拍短片,才意識到一個逗人發笑的表演背後,要投入很多時間設計笑點、打磨節奏。

「可能一開始覺得好笑,弄一弄又不好笑了,那怎麼把它丟出來給人家看?尤其好不容易拍完,上傳卻沒什麼迴響,或有人覺得很尷尬,不懂你在幹嘛,打擊真的很大!」黃冠智回想那段嘗試,顯得有些崩潰,這個經驗讓他覺察到自己非常需要與人互動,無論是觀眾、同台演員或攝影師都好,他也檢討自己對表演的認識太表面,才慢慢逐漸放下成為諧星的執念,腳踏實地進修表演課,有機會就四處尋找環境演員或學生製作的演出機會,轉往演員的路前行。

2017 年,黃冠智因緣際會出演樂團茄子蛋的 MV《浪子回頭》,隔年樂團爆紅,一舉將他推進了大眾的視野。憑著影片中「壞小孩」的形象,黃冠智接演《返校》影集裡的宮廟小孩,並入圍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最具潛力新人獎。後來無論是影集《華麗計程車行》調皮但顧家的弟弟,或是迷你劇集《聽海湧》中殘忍虐待戰俘,但對家人卻柔軟的大哥,黃冠智都是讓觀眾印象深刻,不願向命運輕易妥協的刻苦少年。

從一人蠻幹的搞笑諧星,到擁抱團隊合作的影視演員,黃冠智一路以來摸索表演的歷程,與他在《人生清理員》(影集版)詮釋的角色「萬兔」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說出需求、接受幫助鬆動糾結的內心矛盾

《人生清理員》講述一群背負著不同生命經歷,來到「明日清潔社」從事特殊現場清潔的人,負責清理多數人都不敢走進的死亡現場,同時也清理自己的人生課題。其中的兼職員工萬兔是一名年輕的水電師傅,從小命運多舛,爸爸拋家棄子、哥哥罹病過世,留下他一個人照顧精神不穩定的母親,總是在工作現場和家裡兩頭燒,「他是一個膽小、不願意向他人表達自己的需求和情緒,非常壓抑的人。」黃冠智說,每當萬兔在劇中做選擇時,就算是受委屈,也都先一個人把所有事情承擔下來。

黃冠智認為,萬兔不表達的原因,一方面是不希望外人知道家裡的事,另一方面也是與神智不清的母親長年互動的習慣,「媽媽發脾氣、鬧彆扭的時候,萬兔會盡量想辦法壓抑自己的情緒,去對她溫柔。因為如果你不順著她,她一定會出現更多偏激的行爲。」而他清潔社的同事也用同樣的方式與萬兔相處,儘可能包容他犯的錯誤、體諒他的困難,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一種縱容。直到清潔社主管的一句「不覺得只有相信對方會變好的想法,有點一廂情願嗎?」擾動萬兔看似平靜,實際上動盪不安的思緒,他才慢慢敞開心胸求助,接受眾人的力量,也才發現原來大家都很願意幫忙,生活中原本糾結的關係,竟也一一鬆動。

T-shirt、休閒褲、連帽馬甲:We11done from De sidere7.1 @desidere71 ; 短靴:Pedro @pedroshoes_taiwan ; 項鍊、耳扣、手環:Drilling Lab @drillinglab

《人生清理員》難忘的特殊現場苦痛不會隨著自殺解脫  

在準備萬兔角色表演的過程中,黃冠智做了很多實務技能的訓練,像是高樓垂降以及水電工的課程,更實地田調特殊清理員的工作現場。「我很佩服居然有人能做這麼勇敢的工作。」他表示第一次到現場時,搭電梯上樓就聞到了很重的氣味,手開始不自覺地抓緊握拳,即便戴上防護口罩,還是擋不住惡臭,無法正常呼吸,只能用嘴巴短促地吐氣。

「門一打開後,就看到通風口、冷氣全部都用膠帶封起來,然後床上一攤黑的,衣服也是黑的,那個場景我永生難忘,他是燒炭自殺。」黃冠智說到自己忍不住頭皮發麻,他激動地說,「看到房間照片上的人這麼年輕,就像萬兔一樣。生活對他來講可能非常辛苦,選擇這樣做是一種解脫,但並不是這樣的!這些事情都還是存在,反而變成你愛的人的負擔。」這份衝擊的經驗對表演來說至關重要,當黃冠智抵達片場,一看到美術組復刻的特殊現場時,身體的記憶、不適的恐懼立刻被觸動湧現。

不過,在拍攝的過程中,黃冠智與萬兔並不是一開始就合拍。在田調時,他觀察到一名外型與萬兔十分接近的工作人員,在清理凹槽的污染物時大喊:「老大!好臭!」開拍第一天,黃冠智便把這個側寫加進表演裡,「結果導演說太浮誇了。」也是從這顆鏡頭的開始,他嘗試一直收、一直壓,放慢語速、緩慢動作,才越來越貼近萬兔,「這是一個很勞累的角色,萬兔可能根本沒有什麼睡覺,所以身體總是在很疲憊的狀態。」

死亡不見得是最差的結局角色要留一點遺憾 

對黃冠智來說,萬兔是他最敬佩的男人,「生活裡一定有很多人沒辦法解決的問題,被逼急了就會用更偏激的方式應對。萬兔債務這麼大,沒有去賭、沒有找偏門錢賺,社會這麼多誘惑,但他還是能一直用走正路方式,一步一腳印踏實地去賺錢還債。」或許萬兔就是如此勇敢善良,當他在工作中意外墜樓身亡的時候,才會引起那麼多觀眾的悲慟。

「萬兔死得很『好』。」黃冠智有感而發,「好」是指對角色的故事來說,萬兔的離世是一個很棒的安排,「我認為這樣才有遺憾。」問起是什麼樣的遺憾時,黃冠智陷入一陣很長的沈默,然後慢慢地說,「如果媽媽沒有萬兔⋯⋯,或許她才會好起來。」他加快語速,像是生怕錯過當下對角色的感受,「我覺得照顧者與被照顧者是綁在一起的,萬兔跟媽媽是綁在一起的。如果萬兔沒有媽媽,他可以追求更好的生活;相對的,媽媽可能一直知道,小兒子會處處包容著她、護著她,但如果沒有這樣的人在她身邊呢?所以為什麼媽媽的病一直沒有好,是因為有萬兔在。」於是,即便有些殘酷,其中一人的放手,至少有機會讓另一個人好起來。

2022 年,黃冠智憑藉《降河洄游》拿下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最佳男配角後,胸口上多了一個「善」字。對這個選字他沒有做太深入的解釋,黃冠智露出有點壞壞的瞇眼笑容說,是因為得獎才敢刺青,還調皮地引用茄子蛋的歌詞:「保持善良很重要,因為我是一個『善良的歹囝』!」引用出道參與的歌曲作品,黃冠智的俏皮也讓人會心一笑。

而對黃冠智來說,善除了是一種信念,也是他想離開這個世界的一種狀態,從善而始,從善而終,「我想要能睡一睡就走,然後剛好旁邊要有人在,可以發現我,就不用請特殊清潔員了!」善良的黃冠智不忘體貼道,千萬不要造成大家的麻煩。所謂的善終,是指能平和地迎接人生注定要奔赴的終點,或許對黃冠智來說,能心平氣和地順應命運的各種必然,並記得時時關心別人、發揮好的價值,便是「善」的真諦了。

西裝、馬甲、西裝褲、皮鞋:GUCCI ; 項鍊:Fe3c @fe3c_official ; 戒指:Drilling Lab @drillinglab

拍攝統籌/朱予安
採訪撰文/林梵謹
攝影/蔡耀徵
美術/Haley
燈光/大鈞
服裝造型/Cheryl @cheryl.kaocc
動態攝影/劉元紘、倪嘉達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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