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能?」這句由孩童脫口而出的疑問,在《聖誕快樂》中,不僅代表著九歲孩子阿澤的心聲,更是向成人世界打出一記溫柔但深沉的撞擊。這部由公視學生劇展推出的作品,以一個廟埕中發生的小插曲為主軸,揉合親子關係、傳統信仰與兒童心理等議題,看似細瑣,卻蘊含著對臺灣社會文化、價值思維的深刻觀察。
(本文有部分劇情透露,請謹慎點閱)


當「不能」成為孩子唯一的記憶
故事的開場是熟悉的宗教民俗場景,廟宇裡的歌仔戲班正準備登場,阿澤跟著奶奶在廟中等候爸爸,爸爸承諾帶他去吃麥當勞卻失約,奶奶則忙於戲班扮仙儀式。《聖誕快樂》意欲透過細膩的視角,訴說孩子在成人世界裡被遺忘的孤單,而當孩子的情緒無法被理解、行為被不斷否定,當「不能」成為唯一的回應時,我們有沒有靜下心來想過,孩子真正想說的事。
阿澤的欲望極為簡單,不過是一根香腸、一塊蛋糕,或一點點被在乎的感覺,但他所面對的卻是大人眼中是非對錯的二元價值觀。他模仿戲台上的扮仙,揮舞著籤筒裡的籤,被奶奶制止;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籌措零錢,被認為是不敬;他從供桌上拿塊海綿蛋糕、點個蠟燭為自己慶生,卻被廟公視為玩火與偷竊。大人們關心的是規矩與禁忌,卻從未問過這個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只幫神明過生日?
心理學家史金納(Burrhus Skinner)曾提出「操作制約」(operant conditioning)理論,強調以強化物(刺激)來使個體行為產生改變,稱為「增強原則」(reinforcement principle)。大人的責備與懲罰確實可以提供孩子不可欲的刺激,減少孩子犯錯的可能頻率,然而,此類操作模式關注的是「行為」本身的改變,卻大大忽視了孩子內在的「需求」。教育的核心從來不是約束,而是理解,所以當孩子一次又一次被否定,卻始終得不到一次「你怎麼了」的詢問時,教育將成為「控制」的工具,失去了與孩子心靈對話的可能性。
《聖誕快樂》好在並不說教,而是用細膩的劇情呈現這種親子關係裡的不對等如何悄悄地在生活中發酵,尤其當觀眾意識到這天其實是阿澤的生日,那份被忽視的心疼便湧現而出。仙公的誕辰有喧天鑼鼓,有加官晉祿,卻沒有人記得阿澤的九歲生日,甚至是自己的親人。阿澤大聲疾呼:「那個都是假的,為什麼仙公有,我沒有?」不只是嫉妒神明,更是以童言童語向我們這些大人說著,為什麼那些「假的」東西,卻得到了「真的」在乎?


「假的」神明滿足了孩子「真的」渴望
《聖誕快樂》的動人高潮,是奶奶終於意識到阿澤真正的需求,她買了一塊蛋糕想要彌補這個錯誤,但阿澤卻想要留下自己從供桌上拿的那塊海綿蛋糕,讓奶奶買的紅葉蛋糕「還給」神明。這樣的安排極具象徵意義,那塊海綿蛋糕不僅是阿澤自己爭取來的,也是他與神明「溝通」後的結果。這一次,阿澤不再是被否定的角色,他第一次被滿足、第一次真正「擁有」了些什麼。片尾的長鏡頭阿澤獨自坐在酬神戲台上,像是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他也許還不懂成人世界的複雜界線,但他開始明白,有些東西即使是假的,也可能比真的更能帶來慰藉。
除了劇情,《聖誕快樂》在聲音設計上的巧思也令人驚喜。配合戲班的設定,劇組沿用文武場除了作為主要配樂,更微妙地反映出阿澤的心理狀態。例如當他看到香客擲筊時,背景傳來的梆子聲,一點一點猶如起心動念的節奏;當他成功獲得三個聖筊時,嗩吶的高音彷彿是他心中壓抑已久的喜悅爆發。這樣的音效安排,讓傳統戲曲音樂與童心交織,也賦予整部作品驚豔有趣的效果。


生日快樂,一場「被理解」的成長禮
《聖誕快樂》是一部溫馨卻充滿張力的短片,它以孩童的視角,反映了大人世界的盲點與冷漠。這不僅是一則關於遺忘生日的故事,更是一場關於「被理解」的成長禮,所謂「生日」,有一種最簡單的祝福,是聽見、理解與陪伴。
片中飾演阿澤的楊鈞訸,表現自然細膩,無論是委屈的哽咽還是倔強的反擊,都讓觀眾感同身受,彷若重新看見那個曾經也被忽略、被誤解或被責備的內在自我。
撰文/謝雲陞
責任編輯/張博瑞
核稿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