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無前例高昂的兩億預算、耗時一年重建中華商場風貌、動輒三百人的群眾場面,短短十集的《天橋上的魔術師》寫下許多台劇的里程碑,每項製作條件都在翻新台劇的紀錄,而今更獲得金鐘獎十四項提名的優異成績。

要說里程碑,導演楊雅喆趕緊把功勞歸給團隊,回想起自己初閱讀原著時的觸動,他的語氣倒是多了些情懷:「書裡描寫那些童年的幻想,好像反而才是最吸引我的,那是我童年也有過的夢,或者是青少年時的一些莽撞、衝動、殘忍,那些幽微的東西,是小說帶給我,我很喜歡的部分。」

《天橋上的魔術師》翻新台劇製作紀錄,獲得金鐘獎十四項提名的優異成績。

這不是一部拍給台北人懷舊的作品

楊雅喆笑言,自己與原作者吳明益同一年出生,在同樣的教育環境長大,要用故事勾勒出那樣的時代背景並不困難,但是從讀者身分切換為改編者,且手上握有來自各方的資源時,他的明確任務就是「要把小說的情感轉譯成影像化的語言。」

然而轉譯之路漫長,光是劇本就花了一年多,他幾經自問:「我是要拍給曾經生活在中華商場的人看嗎?還是給台北人懷舊?都不是啊!我應該要讓沒經歷八〇年代的台灣人產生共鳴,會感嘆,噢!原來不遠的三、四十年前到現在,台灣的轉變如此巨大!」於是,一道貫穿題旨的戲劇軸線也隨之浮現:「消失才是真正的存在」。

《天橋上的魔術師》重建中華商場風貌,希望讓沒經歷八〇年代的台灣人產生共鳴。

當議題被推成背景 人的情感會真正出線

「畢竟這是一個投資金額那麼高的案子,它不是我個人的圖畫紙,所以必須站在觀眾角度思考,他最後會得到什麼?整個社會又會因為這個戲討論什麼?」例如戲中描述到的白色恐怖,儘管故事發生在即將解嚴的八〇年代末,「但還是有些政治力藏在社會角落,即使到現在都不見得消散。」又好比性別議題的討論,「現在的年輕人從生下來,『同志』就已經不是個大不了的事了,但也不過二、三十年前,同志或跨性別者其實是像蟑螂一樣的活著。」

為什麼過去的事需要一再被提起?楊雅喆自問自答道:「雖然同志、女權、白色恐怖都是議題,可是當這些都只是那個時代理所當然的氛圍,議題就會被推成背景,真正出線的,會是人的情感。」

導演楊雅喆認為,當議題被推成背景,真正出線的會是人的情感。

來自中國網友的矛盾思緒

「如果觀眾願意去討論、去思考,他就會發現這些看似在演過去的事,其實在現在還是有同樣的既視感。」楊雅喆振振有詞說著。初播映時,他最常看到的「討論」,無非是「到底有沒有」——八〇年代到底有沒有同性戀?有沒有白色恐怖?楊雅喆總一笑置之,「最有趣的,其實是中國網友的意見。」

他曾看到一則中國網友的留言:「怎啦?檢舉爸媽很傷心嗎?放在我們這邊,就是會啊!」中國網友不敢太明目張膽地討論,但可以罵一罵台灣以前的白色恐怖。讀著這些來自對岸的波瀾,對楊雅喆來說,是意外的收穫。

「那是生活環境跟我們不一樣,但語言一致、很容易理解戲的一群人,能讓他們意識到他們的生活是怎麼一回事,這就夠了。因為我們並沒有去編造一個穿越的烏托邦。你看其實大多的戲都是在麻醉自己,所有不能講的事情都在古代,所有現代發生的事情都是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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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台味是一種認同與驕傲

相較於中國某些敘事上的「不可說」,直白的「台味」也許正是台灣戲劇下一階段的競爭力?楊雅喆坦言:「『台味』過去是被貶低的東西,但這幾年慢慢有些轉變,人們開始喜歡『台味』,代表對自己的文化有一些認同和驕傲,這時也不太需要去宣告或解釋,自然就會融入創作者的生命和作品裡。」

「台味」或許很難界定,但楊雅喆一語道破的:「就是真實呈現自己啊!如果你因為韓國的愛情戲好看,就去模仿韓國愛情的價值觀,那就不台了,你就要忠於台灣人的樣貌、台灣人的情感模式,讓人家知道,原來台灣人的戀愛是這樣啊!」同樣的道理,台灣戲劇的競爭力也來自我們本身的兼容並蓄。

楊雅喆以《俗女養成記》為例:「它從一個女性角度出發的作品,讓觀眾知道,原來可以用女孩子的角度看戀愛、婚姻和成長,它不會是一個虛構的女性主義,而是來自我們的文化,那要說我們有什麼優勢?就是這個優勢!整體國家對人類、對各族群的尊重,自然會內化為你的文化養分,然後展現在戲劇裡面。」

《天橋上的魔術師》在許多觀眾心中畫下完美句點,但如果讓創作者挑剔一下美中不足之處呢?楊雅喆側著頭想了想,穿越那些創作過程中被掏空的感受之外,他曾為戲規劃了彩蛋:「八〇年代有很多遺憾,但我希望讓觀眾看到,在二〇二一年的真實世界裡,那些遺憾後來都過得很美好。」

也許,楊雅喆分身乏術的遺憾,會是下個創作者的起點,一齣戲劇來不及完成的,將來總有人接棒續做下去!

《天橋上的魔術師》希望讓觀眾看到在2021年的真實世界裡,那些遺憾後來都過得很美好。

文/鄭淳予
責任編輯/朱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