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是周冠威的童年陰影，「我四十幾歲了，還會做關於考試的惡夢。」
而香港的學生自殺問題，在全球數一數二嚴重，周冠威在求學的時期也曾想過自殺，作為一種對抗的方式，「我不夠勇敢去做，但在電影裡我可以勇敢一點去做這件事。」《自殺通告》的故事就此而生。
早在2017年，《自殺通告》的劇本便已完成，但當時找不到知名演員參與、資方撤資，只能暫時作罷。後來，2021年，他拍攝關於香港反送中的紀錄片《時代革命》，在香港拍攝的難度越來越高，資方不敢投資，也沒有學校敢借他場地。但他突然有個靈感：「有沒有可能來台灣拍？」
周冠威與製片公司本萃電影合作，借到元智大學進行拍攝，並把故事背景改為架空世界，設計的教育制度介於台灣與香港的學制之間，「我覺得這樣反而能讓觀眾接受戲裡比較誇張的情節，有些像真實，有些不像真實，就像投入了一個預言世界。」
周冠威為讀書「引錐刺股」，透過角色說出對學制的心聲
讀書到底有多恐怖？當時的周冠威每次讀到想睡時，就拿筆往大腿刺，用痛覺提神，上演「引錐刺股」的成語故事。如今想想，瘋得可以，但在必須不停讀書、不停比較成績的歲月裡，哪顧得了這麼多。
田調期間，團隊拜訪了許多校長、老師、社工及學生，他還看到一個新聞，關於一位同學自殺離世，老師問這位女同學還好嗎，而她的回答是：感覺少一位競爭對手了。這讓周冠威覺得，比起小時候，現在的香港社會變得更壞了。
「在這個社會結構裡，我們常常會是共犯。」周冠威說，《自殺通告》裡的每個人，包含學生、老師及校長，都周旋在服從與反抗之間，使得劇本特別難寫，「我們沒有一個既定的主角去貫穿整部電影，因為每個角色都是持份者，每個人都參與其中，我希望能從不同的角度去呈現一個制度。」像黃秋生飾演的校長，是迫使全校走向分數至上的主因，卻也在學生自殺後第一個跳出來說要保護學生性命；邵奕玫所飾演資優生一心想修得好成績，無所不用其極，讓其他成績相近的學生也被迫採取更偏激的方式。
故事裡最讓周冠威自己有所共鳴的，是劉敬飾演的邱俊成，與張豐豪飾演的學生會長，一個代表抗爭，一個代表服從。其中一場戲，邱俊成崩潰，自問抗爭是否成功、有沒有意義，彷彿帶替他宣洩了積累的情緒；另一場學生會長高舉拳頭，憤慨訴說制度的冷血並依然堅持走在制度裡頭，則是道盡他多年的辛勞，「在現場看他們演出時，我有點感動，這麼多年的一些心聲，終於藉由他們的口說出來了。」
演員挑的是氣質與角色是否契合，因me too事件相中林予晞的正義感
電影裡的角色眾多，團隊花了許多時間在試鏡，「我在挑選演員時最看重的，是他跟角色有沒有連結、氣質是否相近，演技及觀眾是否熟悉並不是我所考慮的因素。演員只要氣質對了，經過指導和一些現場拍攝，都可以做到劇本要求的。」周冠威表示，因此在5個主要學生角色裡，不只有觀眾本就熟悉的劉敬、白潤音，還有邵奕玫、戴雅芝與張豐豪，等較新的面孔出現。
黃秋生則是周冠威指定的演員，他是少數不介意周冠威政治敏感身分的演員，同時知名度、演技及號招力也足夠。黃秋生對於角色總有許多想法與詮釋，周冠威憶起，其中一場戲，他所飾演的校長講到情緒激動，手臂一揮，下一句話要講時卻忘了先把麥克風放到嘴邊，才又臨時舉起，「這個轉折很驚喜，和他的角色匹配，也讓台下的環境演員起了些反應。或許有些人會覺得他是真的忘了，但我一眼就看得出來，那是他設計出來的。」
林予晞所飾演的英文老師 Miss Tien，在故事中到處追查師生問題，這是她過去少有，在社會問題裡間掙扎且內心戲濃厚的角色。周冠威覺得她能夠勝任，是看到她公開譴責黃子佼的新聞，「那時的她在發光，而且她的談吐及氣質感覺讀過書，還帶有正義感。」其中一場 Miss Tien 在猶豫是否該移民的戲，讓他特別有共鳴，「我想這對香港人才會有很深的感觸。」周冠威說，而林予晞眼框裡的濕潤，呈現出了那份糾結。
在台灣拍片感到更自由
這次來台拍攝，僅有周冠威自己，及編劇曾俊榮、監製鍾宏傑、攝影司徒一雷是從香港飛來，其他都是來自台灣的團隊，他感謝本萃電影及監製林配儀的協助，才能夠順利組建了如此堅強的團隊，並找到一群厲害的演員。
與過去香港拍攝的經驗相比，周冠威感覺在台灣拍攝更有效率，一方面是因為台灣有明確工時限制，不像香港那麼長，讓所有工作人員及演員有上下班之分，且一上工就進入專業狀態。另一點，則是台灣的人手比香港足夠，讓每一顆鏡頭的拍攝都保持在一定的工作節奏之中。
不過周冠威說最大的差異，是在台灣感覺「更自由了」，「因為我個人的經歷，在香港找不到拍攝場地，又或者《時代革命》後讓我一直帶有一種危機感。所以來到台灣，就讓我有種『安全了』的感覺。」
要在香港拍戲，越來越不容易，但周冠威沒打算停下來，來台拍《自殺通告》就是一次重要的嘗試，開拓在外地創作的機會。接下來他還有部已入圍金馬創投的台劇《末日小孩求生手冊》正在籌備，這將會是他第一次拍攝電視劇。
世道或許無可奈何，但總能找到方法，這份盼望也總被周冠威放入電影之中：《幻愛》裡劉俊謙所飾演的主角中脫離不了思覺失調症，但依然在夢幻的光影裡擁抱所愛；《自殺通告》裡即使面臨學生自殺與抗爭，學制依然高壓，但師生自主為死者獻花悼念，銘記他們的傷痛與改變。
「制度或許沒辦法打破，但我希望這部片能夠創造出一個小小缺口，帶給大家一種盼望。」周冠威說，自己的人生充滿傷痕，創作是種療癒，他希望電影也能安慰到同樣有傷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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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文／麥恩
責任編輯／許容榕
核稿編輯／李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