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章廣辰以《華燈初上》憨厚熱血刑警阿達一角積攢人氣,更入圍金鐘獎戲劇節目男配角獎。然而,他坦言當時曾婉拒試鏡,可答應要去,只能全力以赴,於他而言是在履行承諾,而非主動爭取,「看了劇本我其實覺得我真的做不到,我怕會搞砸這部劇。」他清楚自己所擅長以及不擅長,而能辨別對劇本的掌握度。許多時候,他寧可朝輕鬆的選擇走。

章廣辰和楊祐寧在《華燈初上》的刑警搭擋讓觀眾印象深刻。

因此出道至今,他對角色的爭取總少了些野心。其實他更想做的,是劇本開發、編導等幕後創作,「我心中有自己的品味已經形成了,那就應該試著讓這個品味生出來,從無到有試試看。」2022年,他為落日飛車的歐美巡演擔任紀錄片導演之一,可他直白表示,計畫目前處於難產狀態,「我太低估了紀錄片的工作狀況,因為兩個導演很多事情要溝通。我們其實已經剪到第四第五個版本了,但後來還是決定把這些素材留下來,等之後合適時機再拿出來用。」

嘗試跨入創作領域,章廣辰卻不考慮如其他新創作者那般,以自身及周遭事物為首部作品材料,「我覺得這個故事會變成很自我的東西,可能拍出來會比較『新浪潮』。」文藝劇情片是他品味養成的精神糧食,可章廣辰的創作思考已存有市場性,「我現在還是會覺得要就拍大家都看得懂的,我還是有這個虛榮心在。」

章廣辰其實更想做的,是劇本開發、編導等幕後創作。(攝影/W)

從駱駝變成獅子,再從獅子變成嬰兒

在準備創作的同時,章廣辰的演員之路還是持續著,特殊的氣場讓各種特別的角色都不自覺地向他靠攏,《舊金山美容院》裡的鄧惟宇就是一例,也是讓他經歷到從駱駝變成獅子的過程,「他覺得自己是被辜負的,所以他只是在拿回自己本來就應得的東西,那他要『成為自己』的路上,所有人就會被視為阻礙他的人。他的行為可以解讀為復仇,可是我覺得從內在出發,應該是他要奪回自己的掌控權,因為他一直是被控制。」

鄧惟宇表面上看似溫和無害、隨和可親,實則笑裡藏刀、機關算盡。章廣辰將角色形容得精準,認為他習於順從,總乖順地執行旁人的期待,所以像隻被馴服的「駱駝」。然「獅子」未必指形象上的陰狠,而是明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並且付諸行動,「我覺得獅子的階段,對大部分人來講就是名權利和金錢,這個狀態大部分人都會蠻享受的,所以也許很難再進入到下一個階段。能夠再往下一個階段,就要有一些突破,一些新的動力。」

他認為獅子的下一個階段,是變回嬰兒,如孔子《論語》所言:「隨心所欲不逾矩。」意即成為自己,或說「找回」自己後,漸漸理解了「我」之於世界的關係,使兩者之間的邊界越能被摸清,好似返樸歸真,活得像個小孩。然而他所理解的鄧惟宇,似乎耽溺於獅子階段,尚未變成嬰孩。

章廣辰於《舊金山美容院》飾演的鄧惟宇,是個在家不受重視的連鎖早餐集團小兒子。

一切隨性野蠻生長,當下的選擇不需深究

聊故事裡的角色人生,章廣辰看得透徹,可若回歸自身,很多事情他可能需要再想一想:「當我理解自己的需求在哪裡的時候,就比較可以把自己的邊界猜得清楚,知道自己要過怎樣的生活、成為什麼樣的人、我要做什麼事情。但我還不知道我現在到底了解自己到什麼地步,這個都還是很動態的過程。」戲劇濃縮了角色歷程,使其能清楚被定義。但真實世界的組成,是不斷分解的有機反應,存在難以界定的流動性。

而演員將身體借給角色,總會在「容器」裡留下痕跡。章廣辰眼中的鄧惟宇,是個目標明確的人,可他沒有勇氣去破壞舒適的邊界,與期望他待在既定界線裡的人為敵。然而某個契機出現,使他得以積攢勇氣,「我覺得我跟他學習到,其實不管怎麼樣,不管這個契機是什麼,或自己給自己一個動力,你遲早都需要去做自己。」跨出以後有開心,亦有遺憾,「他一直在尋找的是比較理智的東西,等於要壓抑另外一邊,那在感情方面就會有很多遺憾。」

章廣辰(左起)、連晨翔、方志友在《舊金山美容院》有不少精采對手戲。

這點之於章廣辰本人則大相徑庭。他在人生路上的選擇,往往無關理性或感性,一切皆為隨性,「人家一直講就越活越香,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選擇,當下想要這樣就這樣,我也不會想去深入研究,過了就過了。」他說自己的人生,似乎始終過得輕鬆愜意。輕鬆因為無壓力,更準確地說,他不將壓力視為壓力,比如高中時擔任籃球校隊副隊長,比賽前的緊張會被他轉念為「興奮」;面對拍攝工作的各種情境演繹,則將之解讀為「刺激」。如此一來,一切好似都變得格外有趣。

「其實演員這個工作不是我自己選的,我最早是當模特兒,那也不是我選的,就是人家來找,我也沒有理由拒絕,我不知道我要拒絕什麼。」從天而降的演員工作,實則非他有自信的領域,沒有拒絕的理由,那就順運而為,只聽當下的聲音;也不糾結於選擇的結果,因沒有預期的心理。他說這般隨性的心境,或許天性使然,又或環境養成,因自小爸爸對他從未有過多的期許,信任地由他野蠻生長。

章廣辰身形高挑,高中參加籃球隊,大學就開始兼職模特兒。

「時間」和「存在」是日常的自我反思

一直以來,章廣辰樂於亦習於走輕鬆的路,如此鬆弛的人生態度,來自於他活躍的腦內活動。有時他會思考「時間」或「存在」這類宇宙本質上的問題,「我們的現在過去未來都已經確定了嗎?那我只是在經歷現在但是這個過去也同時存在嗎?那我的未來都在了那我的自由意識是什麼?」他丟出一連串的疑問,不過這些疑問他已慢慢有了小小總結,或說不再深究,「現在不用去想那麼多,就去體驗我的生命就好。」前些日子他陪媽媽吃飯,兩人一起看了《舊金山美容院》。如此再日常不過的日常,卻令他感到分外深刻,「就真的好好活在當下,每個東西都可以萬物靜觀皆知,其實去品嚐它,那個味道都很豐富。」

章廣辰有時候會思考「時間」或「存在」這類宇宙本質上的問題。(圖/W)

懂得思考,他也當然懂得過生活,一旦發現自己過度貪戀手機裡的資訊時,就拋下手機出門散個步,讓自己重新開機;下戲脫離角色後,也是自然而然地回歸自己,該吃吃,該喝喝,想去運動就運動,不想吃飯就不吃,常常看個東西莫名其妙就到三更半夜,二十四小時的生理鐘於他而言是人類文明的產物,不需過度在意,無所謂何時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他只是任由時間以最原始的形式流過身體,「就順著自己的身體去看會發生什麼事情,不要給自己壓力,因為很多壓力都是社會性的。」

章廣辰請書法家王意淳訂製的《緩》。

IG裡雖然有很多自己的照片,但唯獨大頭照的空白是他特意的留白,「我現在還是處在一個,對自己的理解變很快的狀態,我還沒有穩定下來,所以就想說先空白一下。」先前他和書法家王意淳訂製了一幅《緩》,「因為我有一段時間也是蠻急急忙忙的,就想說要有一個字來壓一下自己。」秉持著輕鬆的人生哲學也有匆忙的時刻?「那時候就是感情問題,只要遇到煩惱的時候通通都是感情問題,不然我自己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這幅字也已被章廣辰拿下來了,因為狀況不再,心態已過。如同他至今仍舊空白的大頭照,自我理解的轉換從未停止。

採訪/朱予安
撰文/蔡若君
圖片/章廣辰IG、TV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