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電影《媽的多重宇宙》用各種浮誇劇情，例如平行世界、宇宙穿越（宇宙搖），包裹著一趟一趟的「家庭航行」，終點站回應的關鍵叩問是「選擇」與「自我」，在多重宇宙裡，主角最終要面對的仍是自己。電影劇情中充滿壓力與張力的親子關係，看在許多人眼中深感共鳴，讓人也不禁想起2018年同樣以科幻包裝，談論親子議題的電視劇《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在家庭互動中總是缺席的「父親」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的每一篇全都是典型家庭，我們只是把這些『典型』放大到極致」，多年後重談《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導演陳慧翎表示，當時會想執導這樣一部充滿壓抑與痛苦的電視劇，是因為自己感到生氣，「就是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到現在這個年代了，還是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每一篇故事中，家庭關係是緊張的、壓抑的，父親消失在家庭互動中，母親意圖控制孩子的一切，孩子當然甚至被剝奪了人生話語權，「從原著就能看出這樣的設定，這些家庭經濟環境不錯，請得起家教，父親是經濟支柱、母親是情感支柱，但母親同時也承載著孩子的教育責任。」陳慧翎舉例，許多人應該都有這樣的經驗，遇到孩子的情況總是會指著媽媽說「你沒有把孩子教好」或「叫你媽來學校」，彷彿這全都是母親的責任，而「消失」的父親，則同樣被束縛在性別分工框架內，支撐家庭經濟的同時，也在親子互動中失聲。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選擇用科幻元素包裝這樣的「典型」家庭劇情，替難以面對的劇情裹上糖衣。回想起這件事，陳慧翎依然認為這是正確的選擇，「科幻元素可以玩很多很極致的設定，那更凸顯了種種的荒謬與不正義。」不過話鋒一轉，陳慧翎也提出反思，到底什麼叫做「典型」的家庭？會不會其實也是「典型」這兩個字所設下的規範，讓一切的壓迫成了理所當然？「他是一個『典型』的時候，其實就是一種規範，當爸爸的應該怎麼樣、當媽媽的應該怎麼樣、身為丈夫應該怎麼樣、妻子就該怎麼樣、小孩應該要怎麼樣，這些都是用『角色』去看人，而不是用『個體』去看人。」對陳慧翎而言，如果這部戲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那便是先有人、才有角色，認清人自己的個性，再談家庭的互動。
多愛自己一點，是不是就不用犧牲了？
事實上，當大眾帶著自己的框架去評斷別人的選擇時，可能就是衝突引發的關鍵。在《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單元〈茉莉的最後一天〉中，高材生茉莉在母親不斷提及自我犧牲的環境下被迫優秀完美，最後選擇以最激烈的方式結束生命，作為對母親的反擊，「可是你站在茉莉媽媽的角度看，她會有多不平衡，她是一個這麼優秀的女性，只是因為懷孕生子，被迫中斷她的事業。」只是當不平衡的母親將錯誤轉嫁給孩子，悲劇也成形，「茉莉媽媽最常掛在嘴邊跟茉莉說的，就是『我為你犧牲這麼多』，我覺得這就是最典型的可怕互動，母親覺得自己人生被女兒毀了，所以女兒必須要加倍回報，讓犧牲有價值。」
但什麼叫做「有價值」？父母的價值就是兒女的價值嗎？茉莉的媽媽在茉莉用死亡回應後，才知道無意識做出來的一切，是多麽傷害自己的女兒，「癥結點其實還是在自己身上」，陳慧翎表示，如果媽媽多愛自己一點、如果父母不總是被性別分工的角色給綁住，或許《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裡的很多故事，不見得會以悲劇作收。
打破華人家庭的成功黃金公式
陳慧翎認為，《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很大一塊是希望大家能夠開始懂得認識自己。對父母而言，應該先學著認識自己，並認知到孩子是一個獨立個體，「一個人要花一生的時間才能找到自己。一開始的時候，大家只是被自己的頭銜或角色所捆綁。我現在是一個媽媽，所以我必須要怎樣？真的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教我們怎麼認識自己，為什麼要跟大家一樣？為什麼不一樣也沒關係？」在華人家庭裡面，成功失敗好像有一個公式，從父母而來、也帶給自己的小孩，「偏偏大部分的父母都不認識自己，那又要怎麼教小孩子認識自己呢？」
「人類之所以有進步，是因為下一代不聽上一代的話。」陳慧翎引用倪匡的經典名言，她認為所謂的「下一代」，也就是在觀看《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時，會將自我投射到孩子角色的人，陳慧翎認為，如果能讓這些人意識到保護自己是重要的，那就是這部戲的價值，「當他們開始知道事情的發生原來其來有自，而且錯不在自己身上，不要因為這樣而感到痛苦或否定自我，這個孩子就不會受到傷害。」對陳慧翎來說，家的價值本來就因人而異，必要時騰出空間、與父母保持距離，在「孝順」與「自我保護」取得平衡點，也是為人子女重要的學習課題，「你不要期待你的父母會改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因為他們也正在做自己，所以我們也不要因此受傷。就像曾經有老師對我說過，人只要管好自己雙手打開的範圍就好。」
近年來興起的詞彙「情緒勒索」、「羞辱創傷」，很大一塊便是提及親子在面對言語及互動時所產生的暴力傷痕，試著正視這樣的痛苦，意識到受傷後懂得保護自我，同時不轉嫁這樣的暴力給他人，並進一步認識自己，或許正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所試圖鬆動的結構，讓許多故事外的「典型」家庭，能找到改寫自己劇本的另一種可能。
採訪撰文／吳宇軒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