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孟柏認為,自己的性格裡有種原生的「旁觀性」。童年時期他便認知,自己總是以疏離的姿態,觀察群體的心理。成為演員後,他亦經常在演員「既演又不演」的狀態中,凝視那個旁觀性,「我很常意識到『自己』,像不時地有個監視器視角在看自己。演戲弔詭的是,表演時不能太過意識到自己在幹嘛,不然就會很難融入狀態,就會有做戲的痕跡。」

傅孟柏認為自己的性格裡有種原生的「旁觀性」

他皺著眉頭,繼續自我思辨,「很常有人會說:『這個人的表演沒有在狀態裡。』但有趣的是,要是真在狀態裡,你拿斧頭就要往人家臉上砍嗎?不可能吧,你拿的是道具。我拍打戲,沒有真的被打,但要表現出痛。表演時,一切都是被控制的。所以我就好奇,在與不在狀態中的道理、界線在哪裡?」

作為演員,傅孟柏旁觀世界、旁觀角色也旁觀自己

作為演員,傅孟柏旁觀世界、旁觀角色也旁觀自己,在反覆觀看的眼光中,他意識到保有「核心」的重要。「那個核心是,你有沒有投入在故事裡?當你在故事裡,那些控制、技巧、堅持都會是一種加乘,但如果只是想要炫技、花俏地追求演技,那不行。那不是我的風格。」

樂當想太多的人堅持細節就會有自己的風格

2023 年,傅孟柏以電影《本日公休》獲得第 25 屆台北電影獎最佳男配角,典禮的 After Party 上,一位評審與他搭話,「他說,在我的表演裡他看到我的堅持、細節,希望我繼續堅持下去。事後回想我蠻感動的。因為有些時候,我是一個對角色想很多,甚至對某些導演而言,會是一位想太多的演員。但我相信,就算表演的當下看不出來,當作品進入剪接階段、製作後期時,我堅持的那些東西會開始體現出來。」

傅孟柏在《本日公休》的演出細節,深獲評審肯定。(傅孟柏FB)

傅孟柏坦言,自己在表演創作上有時過不去就過不去,必須理解角色、執著場景與設定細節,才能符合他對表演的堅持。但拍戲現場如戰場,分秒必爭,有時他的堅持會無意間拖慢劇組節奏,「塑造一個角色,我會有很多問題。比如,在演《本日公休》的阿川,他是一個修車技師,個性隨性。拍戲現場我就跟導演討論,阿川的工具應該不會放的那麼整齊,我可以把它弄亂一點嗎?」

傅孟柏在《本日公休》演的角色阿川是修車師傅,現場工具凌亂(本日公休FB)

弄亂工具箱的同時,傅孟柏也在腦中旁觀角色:阿川會怎樣拆卸輪胎、擺放螺絲釘?在亂成一團的工作現場,阿川會怎樣被管線絆倒?「一邊想,我就會一邊設定表演動線。演戲對我來說,是需要在現場去感受、調整的。就是這些過程,我常常會想太多。當然,我可以去學習一些更直接、動物性的方式去演繹,那沒有問題。可是,這不代表我需要忽略自己作為演員在意、有所感受的細節。」

傅孟柏在《本日公休》很融入角色,和戲中前妻方志友的合照也像一家人(傅孟柏FB)

曾經他也想過,是否該放下堅持、順應他人,但對傅孟柏來說,那些堅持正是他創作的樂趣。「我覺得可以慢慢把自己變成創作者,尊重自己的編排與專業,累積起來的細節、堅持就會形成屬於自己的風格。」

如今傅孟柏話說得坦然,那是來自他反覆打磨創作的確信,曾經拼命累積起來的東西,不會背叛自己。

傅孟柏演出台劇《美食無間》,是首部以「美食」和「警匪動作」為主軸發展的台灣犯罪劇集

胡智強的閒聊勾起初心,想起曾對角色的執著

2023年傅孟柏演出台劇《美食無間》,是首部以「美食」和「警匪動作」為主軸發展的台灣犯罪劇集,他飾演一位嗜吃美食的警探朱坡,與劇中菜鳥警員吳薇(簡嫚書飾)有許多溫暖、無釐頭的互動,當朱坡探尋美食時,吳薇經常向他丟出「怎樣是一位好警察」的探問。

傅孟柏和簡嫚書劇中大嗑鱈場蟹,讓人看了跟著口水直流。(發起日影視提供)

透過角色對初衷的叩問,傅孟柏想起了自己與演員胡智強間的互動,「新進的人充滿熱情,會問你一些有點蠢的問題,那些蠢問題會讓你想起自己做這件事的初衷。」像是劇裡吳薇一直問朱坡,怎樣是好、怎樣是正義。當朱坡一副不在意地回:「你不懂嘛白癡!那不重要。」 但其實講完這些話之後,角色心底也有些思考與觸動。

「我跟胡智強很好,他就很常問我一些很純粹的表演問題,我經常在跟他的聊天過程中,感受到剛開始表演時的某種熱忱、 回想起自己曾經對角色有過的執著。隨著演得越多、不斷地做著相似的事,有時會忘記那些執著、熱忱。」傅孟柏很坦白,說自己有時甚至會有「啊隨便啦!」的念頭,對於自己執著的事物也有過懷疑的時候,「就像吃東西,難吃是一餐、好吃也是一餐,那麼講究幹嘛。可是有些時候不是這樣子的,某些片刻還是會被一些人、生活提醒曾經的初衷、當下美好的感受,其實是非常難得的。」

傅孟柏和王柏傑在今年台北電影獎雙雙獲獎後同桌吃飯。

成為演員是一種理解別人的過程,每次演戲都是珍貴的一課

傅孟柏曾說:「不是我賦予角色什麼,而是角色給予了我什麼。」他認為,做演員是幸福的,一輩子很短卻可以藉由角色體驗不同人生。

傅孟柏曾說:「不是我賦予角色什麼,而是角色給予了我什麼。」

經過自己的角色,都會在他身上留下痕跡、教會自己一課,「要演一個角色,必須要認同角色的價值觀。當然,我也會遇到無法認同的觀念,這時我會嘗試理解。」或許,成為演員是屬於傅孟柏理解他者的過程,「透過不同角色讓我明白,不是只有我自己的價值觀才是價值觀,這世界上存在著千百種不同的想法、觀念,每個人對事情的承受度、反應也不同。我常常在試圖理解的過程,不小心認同,那這個角色就教會了我一課,那是一種獲得。」

做演員,得經常處在「既演又不演」的狀態,能夠揣摩角色卻又無法「真正成為」角色。而傅孟柏因為旁觀,而能從不同角度觀看,這種與生俱來的「旁觀性」,讓人生中看似模糊的事物,換個角度後就能在心中逐漸清晰。他也不斷地演,在表演中以不同視角去創造新的悸動,反覆感受自己成為演員、堅持創作的那份初衷。

採訪撰文/吳孟倫
責任編輯/許容榕、朱予安
責任編輯/李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