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雁與吳愛麗》是夏于喬和導演老公林書宇首次合作的電影，故事描述保護母親而意外弒父的小雁，出獄後回到老家，與母親相依為命、相愛相殺。會有這次合作，起因是新冠疫情期間，兩人的工作不是延後就是停拍，對於原本就想合作的夫妻檔而言，宛如天賜良機，被困在家裡的兩人，決定著手創作劇本、開始籌拍新戲。林書宇問她，有什麼感興趣的題材？她回是母女關係，「我一直都很喜歡母女關係的題材，這是我一直好奇想探索的。」夏于喬如此說道。
母女「相罵本」來自真實人生，以愛為名的犧牲是種壓力
當林書宇開始寫劇本，老婆和岳母自然成為他的靈感來源。電影中母女的「相罵本」觸目驚心，像是「我怎麼會養出你這種女兒」、「我根本就不想生在這個家，我有得選嗎？」、「有人叫你犧牲嗎？這都是你自己選的！」或多或少曾出現在台灣家庭，這些吵架台詞十分熟悉、令人有帶入感。而這其中也有夏于喬的貢獻，每當林書宇拿劇本給夏于喬看，她便以女兒身份反饋：「我會告訴他，這邊的母女關係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很難用三言兩語形容，其實有更多複雜的情緒在裡面。戲裡面那些對話，其實很多就是我跟我媽的。」
現實生活中的夏于喬，當然沒有弒父，也不是更生人，這是林書宇身為編劇添加的設定。她為了走入「小雁」的內心世界，不僅找相關書籍如《虐待我的爸爸終於死了》、《弒母情結：互相控制與依存的母女戰爭》等書及紀錄片來看，也向社工及兩位有被家暴經驗的受訪者取經。她說，很多事情是因為聊過才知道的，「像是我以為這些孩子很恨那些施暴者，這是很表面的想法。其實不見得很恨，他們很多時候離不開，還是渴望爸媽的愛。」她後來認真想想就懂了，其實自己也是這樣，「我從小很渴望媽媽給我肯定，我永遠希望我做的每一件事，第一個要先給我媽看，這是小朋友的天性。」
關於母女關係，夏于喬侃侃而談，她眼中的媽媽，是會以「我是為你好」為由，提醒哪裡需要改進、怎麼做可以更好的母親，「我媽會跟我說，你知道我從小父母都沒有抱過我嗎？所以我在有了你之後，我每天都抱著你，因為我想把我沒有的全部給你。」
愛可以是全然的擁抱，也可以是以愛為名的犧牲。夏于喬說，媽媽原本有工作，但有小孩之後辭職當家庭主婦，「她會說，媽媽為了你們、為了這個家犧牲這麼多，你們應該要珍惜，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說話！我就會反擊說，可是我又沒要你做這些，這是我的人生，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來過。」
直到26歲夏于喬搬出去住，正式脫離母親的懷抱，媽媽要學習放手，女兒也要學習照顧自己，而時間是最好的解藥，夏于喬說：「幾年之後，我開始想念我媽，也開始了解生活的困難。」在外租小套房的她開始明白，回家打開冰箱就有切好的水果，衣服會自動洗好歸位，家裡維持地乾淨整潔，都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是因為媽媽的付出，「我不後悔搬出來住，不然我不會成長，但我也有點想念媽媽的照顧。」但倔強的她，不跟媽媽提想念，「如果我一講，她就會說『你看吧！我早就跟你說過了』那種話。」
34歲時夏于喬結婚，婚後自然跟先生同住，後來她爸媽要搬家，她主動提議他們搬到自家附近，這是不由分說的想念，可能也是懷念媽媽的照顧，她有時會「遙控」媽媽說：「媽，你可以幫我去家裡餵貓嗎？」她還發現，自己和媽媽的言行越來越像，例如她沒有小孩，但會對貓說話，「我有時候會對貓情緒勒索，書宇就會說，你怎麼會對貓說出跟你媽一樣的話？」
廢人也很努力當製作人，和導演老公一起工作同步「升級」
就像林書宇觀察夏于喬和岳母的日常，寫出《小雁與吳愛麗》的母女情；開始寫劇本的夏于喬，也觀察林書宇的創作生活，並發現自己的不足。在她眼中，大她十歲的林書宇，是一個成熟懂事的大人，「我覺得成熟的大人很自律，我是一個很不自律的人。」她舉例，林書宇創作時很自律，起床、吃早餐、寫劇本、睡午覺、去運動，都有時間表，他按表操課，「我現在開始創作，完全不行欸！好痛苦，我就是個廢人！」
夏于喬自述的「一日廢人生活」，不外乎餓了才吃、躺著追動漫，她笑說：「我愛看熱血和搞笑番。」例如《擅長逃跑的殿下》、《後街女孩》、《藍色監獄》、《我獨自升級》，最近還去電影院看《我的英雄學院》劇場版。雖然她自認平時很廢，小時候暑假作業會等到最後一天才寫，但只有演員這個工作，她不會到最後一刻才準備，而且和老公一起工作，似乎也能同步「升級」。
《小雁與吳愛麗》的前置作業，夏于喬無役不與，不僅在劇本上有所貢獻，她也跟著林書宇勘景、選角。楊貴媚自然是小雁媽媽的不二人選，而當決定在高雄美濃拍攝，小雁媽媽的男友一角，也要會講客家話，兩人不約而同想到曾國城，她說：「我跟他一起主持《型男大主廚〉九年，我知道他客家話很好，大家都看到他主持，很多人忘記他會演戲，他演的舞台劇很厲害，我不知道已經看了多少齣了！」因為她居中牽線，促成曾國城的首次大銀幕演出，他也首次入圍金馬獎。也因為夏于喬前期參與每一次開會，後來才有「聯合製片人」頭銜，「人家是有 Title 才做事，我是做了很多事才有 Title。」
大人對無辜小孩最殘忍，化身孝女白琴成就名場面
飾演小雁同父異母弟弟的童星謝以樂，則是在表演課中，從眾多選角及討論中，脫穎而出。夏于喬說，小朋友的表演真誠而直接，姊弟爭吵的對手戲她十分感動，本來設定小雁這場戲要Hold住眼淚不要哭，但是太難了，她角色上身說：「他最無辜、最弱小，但我們大人對他最殘忍。我看著弟弟的眼神、弟弟的樣子，我會想到我自己，我在講『你媽不要你了』的時候，我想到的也是『我媽不要我了』。」
她後來跟林書宇分享時，他也嚇一跳，「我讀劇本還沒有這種感受，真的是跟以樂對戲之後，我才覺得，我其實跟你一樣。」但嚴格說起來，小雁媽媽沒有不要女兒。夏于喬解釋，對小雁來說，媽媽打的那兩巴掌，就是不要她了，「她打我的時候，我覺得，是妳逼我走的，我為你做了那麼多，然後你現在這樣對我！但其實媽媽也是這樣想啊，媽媽也覺得，她為我做了那麼多，我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母女的相愛相殺，是電影中的鏡像，更像是現實的縮影。
小雁為母親做的事就是弒父，她為了保護被家暴的母親，失手殺掉爸爸。一方面，她痛恨母親的不作為，另一方面，對於糟糕的父親，則心情複雜。電影接近尾聲，夏于喬扮成孝女白琴的模樣，披麻戴孝的她痛哭失聲，這場戲導演採一鏡到底，給夏于喬一個大特寫，觀眾看到她臉上的愛恨交織，以及每一個細微的情緒轉折，在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她送別亡父，永不言悔。
不急著想成為更好的人，一路上慢慢修正就好
夏于喬回憶，那場戲她壓力最大，當她確定林書宇要寫一大段獨白時，她擔心問他，確定要這樣嗎？確定之後，她決定先不想，那時還在創作階段。直到準備開拍、要進入角色，她開始想著那些台詞，有一次林書宇不在家，他和工作人員到高雄場勘，她留在台北，「那幾天我就一個人去旁邊公園，一直走來走去，我拿著手機，把小雁想對爸爸說的話，全部錄下來，我用這樣的方式，想著最後沒有對爸爸說出來的話。」她坦言，很難釐清自己如何成就小雁最後的一鏡到底，但幸運的是，導演很貼心把這場戲留在殺青前拍，「我經歷了很多跟媚姐、跟以樂的戲，累積了許多的情感，那樣活了一陣子之後，最後拍會比較容易。」
前兩年的夏于喬，一度很憂鬱，「我的肉體快40歲了，但我的心智還像20幾歲。有很多小朋友的任性，個性上有很多不成熟。」人家說「四十不惑」，如今40歲的她，有成為理想中的大人嗎？她笑回：「沒有，但我成為自己的樣子。」前兩年的狀態，讓她了解到，大人沒有一定的樣子，就像她以為大人應該要很成熟，但這些年她見過腐敗的大人，也見過年紀一大把、亂七八糟過日子的人，「我現在40歲，心智可能還沒那麼成熟，還不夠自律，所以我是這樣的人，沒有40歲一定要什麼樣。也因為這件事，我開始理解我的父母，沒有人說爸媽一定要什麼樣子，他們一路上也在學習怎麼成為爸媽。如果我想成為更好的人，我就再慢慢改囉。」她語氣成熟，一派輕鬆說道。
採訪撰文／許容榕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攝影／Wealth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