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掃第60屆金馬獎4項大獎、第26屆台北電影獎最佳劇情長片的《老狐狸》,以1989年台灣股市飆漲的年代為背景,描述單親爸爸廖泰來(劉冠廷飾)和兒子廖界(白潤音飾)省吃儉用,希望能早日買房,過程中廖界遇上狡詐睿智的謝老闆(陳慕義飾),因而對廖界的價值觀帶來巨大衝擊。電影以11歲小男孩的視角切入,探索貧富差距與人性善惡。

(以下涉及劇情內容,請斟酌閱讀) 

因買房夢而起的黑色幽默

餐廳剩菜當晚餐、學校制服自己做、洗澡洗一半先去關瓦斯、水龍頭千萬不能全開,這是廖家父子相依為命的日常生活,一切看似拮据,卻是他們早已熟稔的日常SOP,因為他們希望開一間屬於自己的理髮廳,以實現妻子未完成的夢想。

台灣股市在1989年首度站上萬點,景氣看似欣欣向榮,發財夢深植每個階層。然而伴隨股市高漲,房價也水漲船高,廖泰來攢下的積蓄追不上房市的瘋狂,三年買房的承諾遙遙無期,父子關係也因此緊繃。廖界開始厭惡「窮酸」的生活,這時,人稱「老狐狸」的房東謝老闆偶然和廖界搭上線,兩人展開一段亦敵亦友的奇特關係。

廖家父子對於買房的目標一致,卻在久未能實現,開始出現嫌隙,也讓廖界因而與房東謝老闆搭上線。
廖家父子對於買房的目標一致,卻在久未能實現,開始出現嫌隙,也讓廖界因而與房東謝老闆搭上線。

少年的價值探索歷程 遊走於善惡間的灰色地帶

「別人買得起房,為什麼我們不行」的怒意,構成小男孩角色行動的動機,他大膽要求謝老闆賣房子給父子倆。

謝老闆起初雖未認真考慮,但卻從對方的膽識與堅持,看到自身童年的影子,兩人越來越常見面。他告訴廖界對付校園霸凌者的招數,想辦法掌握強者的弱點,就能勝過對方,老狐狸把出身貧微,一步一步爬上高位的人生哲學,在談笑風生間傳授給眼前這隻「小狐狸」。

「我教你斷絕同情的方法。很簡單,三個步驟,第一,喝冰開水、第二, 閉上眼睛、第三,告訴自己,干我屁事!」這種價值觀與父親的溫厚體貼形成強烈對比,廖界開始徘徊在善惡間的灰色地帶。

他試圖效仿老狐狸的語氣、行為,出賣向來十分關心自己的林珍珍(劉奕兒飾)。買房的渴望超過一切,過度的偏執終於讓廖泰來忍不住用一個巴掌試圖,喚醒那個逐漸變得陌生的兒子。

在小學年紀這個價值觀塑形的階段,外界的刺激衝擊,很可能就此讓成長方向偏離正軌。電影以深刻的筆觸描繪了這樣的社會現實,同時反映出普羅大眾的人性掙扎。

隨著廖界與謝老闆的互動頻繁,廖界在少年價值探索的階段,逐漸長成「小狐狸」的模樣。
隨著廖界與謝老闆的互動頻繁,廖界在少年價值探索的階段,逐漸長成「小狐狸」的模樣。

當老狐狸有什麼不好呢?

老狐狸表面陰狠狡詐,笑裡藏刀,內心有著清晰的目標。他深知,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慈悲與憐憫往往是多餘的。但「我不想跟你一樣」的否定,卻成為他最大的弱點。當年離他而去的兒子曾經說過的這句話,如今從廖界口中再次響起。

「像我一樣有什麼不好?」大老闆問小男孩同時,也質問著自己。

其實,人人都想當好人。見死不救、踩著別人屍體往上爬,即使老練圓滑的老狐狸也難免內心糾結。不願被廖界視為壞人的謝老闆,決定將廖家樓下原本租給李家的住處降價賣給廖泰來。然而,廖泰來心念李家正處於喪事期間,一家人無處可歸,最終拒絕了老狐狸的提議。  

廖界為了實現買房的夢想,多次與父親爆發爭執,他厭惡父親總是優先考慮他人的處境,將自己的願望一再推後。而當老狐狸冷嘲熱諷地說,這樣的性格註定是「失敗的人」,廖界卻脫口而出:「我爸不是。」  這一句話,既是對父親的堅決辯護,也透露了父子之間深藏的情感羈絆。

儘管廖界因買房與父親爭執不休,但在被謝老闆羞辱其父親為失敗的人,他還是挺身為父親護航。
儘管廖界因買房與父親爭執不休,但在被謝老闆羞辱其父親為失敗的人,他還是挺身為父親護航。

台女的人情韻味與張力

曾與廖泰來有過青春曖昧的楊君眉(門協麥飾),雖然嫁入豪門,卻飽受婚姻苦澀,憂愁難解。她每日造訪廖泰來工作的餐廳,點上一桌菜卻從未動筷,只為讓廖泰來能將飯菜帶回家,填補父子兩人的簡樸餐桌。

謝老闆的秘書林珍珍對廖家父子也格外關懷,超越了房東與房客的常態,令人想起舊時代濃厚的人情味。她深知老狐狸的手段並非全然正派,卻無法忘記當年他將自己從舞廳救出、改變命運的恩情,因而願意為他賣命。

這些微妙的情感張力,在充滿算計的情節中流動,勾勒出人性溫暖的一面,為電影注入一種台式的人文溫度。

女性角色為這齣戲帶出人情韻味。圖為劉奕兒飾演的秘書林珍珍。
女性角色為這齣戲帶出人情韻味。圖為劉奕兒飾演的秘書林珍珍。

詩意畫面蘊含深意 構圖敘事讓人玩味

除了故事情節設計巧妙,導演蕭雅全更以善用畫面構圖敘事著稱。

《老狐狸》片中,許多場景設計巧妙地將未以語言明說的情感與權力關係具象化,讓觀眾在視覺中感受到潛藏的張力。老狐狸在雨天初登場,他坐在溫暖的豪車裡,緩緩搖下車窗,望見被淋成落湯雞的廖界。那扇車窗,彷彿是一道將有產與無產階級分隔的無形界線。

老狐狸與許多人對話時,總是安坐在車內,而對方則站在窗外,不僅強化了他身為掌控者的權勢感,也營造出一種「敵明我暗」的神秘氛圍,恰如其分地刻畫了這個角色的性格特質。而廖界是片中少數曾坐在老狐狸車後座、與他並肩而坐的人,似乎象徵著他一度踏入了「那個世界」。

故事後半段,廖界主動到回收場找老狐狸,再次懇求他將房子賣給廖家父子。廖界抬頭仰望站在垃圾堆高處的謝老闆。謝老闆從垃圾山緩緩走下,幽幽說著:「如果我跟比我弱的人混,我就會一直往下掉。」畫面敘事清晰展現兩人之間的地位差距,意味深長。

還好富有不一定得憑藉作惡,擇善不必然窮困,成年後的廖界(溫昇豪飾),童年對房子的執著,讓他成為成功的建築師。他選擇為富人蓋房子,卻又為讓周邊小學生能看到天際線,而堅持蓋豪宅蓋成穴居。老狐狸的慧黠、父親的溫厚,同時成為廖界的人生養分,讓他長成最適合他的樣子。

導演蕭雅全擅長用鏡頭說故事,謝老闆站在垃圾山與廖界談話的畫面,展現出兩人之間的地位差距,意味深長。
導演蕭雅全擅長用鏡頭說故事,謝老闆站在垃圾山與廖界談話的畫面,展現出兩人之間的地位差距,意味深長。

撰文/劉奇威
責任編輯/張博瑞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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