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體質容不容易與他人的情緒共感,社群軟體的出現,強迫所有人開啟能看見別人念頭的超能力。公視人生劇展《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導演黃丹琪提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生活需要看到這麼多別人的心情?也沒有問你要或不要,這些東西就來到你的眼前,你不可能否認它們對你沒有影響。 」正因為如此,當她看到能將念頭任意吸走的奇幻故事時,才會如此深深地被打動。

過於顧慮別人感受,就會壓抑住自己

《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講述主角劉平匯能聞到他人念頭,還有將它吸走的超能力。最初是作者吳易蓁創作的影集大綱,後來交由編劇王仁芳改編成電視電影的劇本,以事件做為敘事主軸,強調主角的內心成長。

劉平匯(曾少宗飾)名字取自「流鼻血」的台語諧音,只要一吸走別人念頭就會鼻出血。(圖/《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

在原始的版本裡,無論好壞或大小的念頭劉平匯都能吸走,例如肚子餓、想睡覺,改編後的超能力更收攏在吸走負面想法,「這個超能力其實有盲點,他能得知人們真正的念頭,卻沒辦法瞭解念頭背後形成的原因,例如有人心裡難過,但不見得想得到安慰,劉平匯就常常誤判。」黃丹琪認為,這份超能力可能會讓人變成操縱人心的投機份子,但主角個性善良,太想顧慮好別人的感受而過度壓抑自己,最後長成不善交際的中年男子。在原著中他以資源回收為業,到電視電影版則改成二手家電師傅,也是想暗示比起與人交流,劉平匯寧可與沒有生命的電器互動。

「這個故事想討論的是,我們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感受 ?」黃丹琪說,劉平匯不僅不擅長與人來往,其實也不擅長與自己的念頭相處。母胎單身 38 年,好不容易迎來人生第一個女友,他仍然壓抑,甚至想辦法屏蔽超能力保護這段關係,最終卻被分手、搞消失,為了找出前女友、問清真相,才驅動劉平匯與內心直面對決的旅程。

劉平匯為了找出被分手的真相,遇見前女友的友人吳心潔(夏于喬飾)。(圖/《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

曾少宗年過40仍然有純粹的眼神,高敏人的特質讓觀眾共感

飾演男主角劉平匯的演員曾少宗,巧合的是也擁有異於常人的共情能力,是一個高敏人,經歷過各式各樣與人過度共感的困擾,因此與角色質地十分契合,也有獨到的表演見解,「少宗有一個很真誠的特質,會讓超能力在劉平匯身上不被討厭。尤其是他的眼神,都是 40 歲的大叔還那麼純粹,這是很少見的事。」

每當劉平匯聞到念頭時,曾少宗固定會有三個階段的表演:第一是聞到對手角色念頭的動作,會像是過敏一樣動動鼻子;第二是看到的念頭畫面,鏡頭以第一人稱拍攝,演員只需發出聲音;第三則是聞完後的臉部表情,「無論有沒有拍到他,他都會堅持完成這個流程,讓表演連貫。」黃丹琪說,在第一個階段的表演,曾少宗對每個念頭都有自己的氣味詮釋,他特別分享當時的表演筆記,像是看到路邊費洛蒙旺盛的曖昧男女,劉平匯聞到的是酸酸甜甜的青森蘋果味;當女主角悼念逝去的愛情時,則是寺廟裡冉冉升起的沉香味。隨著這些想像的細節,曾少宗的表演也會出現不同的表情或小動作,「這其實是演員的小秘密,我沒有硬性規定哪個念頭具體是什麼味道,比較是從他內化角色後對念頭的想像。」進入聞念頭表演第二階段後,觀眾則會跳進劉平匯的視角看見別人的念頭,和他一起進入「念頭迷宮」。

劉平匯可以聞到別人的念頭。(圖/《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

念頭迷宮的物品和運鏡都反應人物心境,不靠後製直接用數位相機拍攝

「很多奇幻的起心動念都是來自於人在生活裡很根本的需求,我很想嘗試不透過特效拍出具有奇幻元素的故事。」黃丹琪解析,當鏡頭從第三人稱的觀眾視角切入主角的第一人稱時,影像會像切換頻道一般,瞬間從高畫質轉進低畫質的影像裡,「我覺得人的念頭是很體感的,是一種生理跟心理的狀態,並不是數位的,因此一開始就想以實拍的方式呈現,讓觀眾跟劉平匯一起慢慢走進他們的內心。」念頭裡的影像格數少、有殘影,看起來破碎不清楚的曝光效果,全部都不是後製特效,而是用一台早期的小數位相機直接拍攝,「人陷入心靈裡面的時候,有很多地方是不那麼清楚,就像是進到別人心裡面的迷宮,但在同樣的家景裡,物品和佈景會有些微的不同。」

角色念頭的影像直接使用早期的小型數位相機拍攝。(圖/《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

比起創造落差很大的異時空,黃丹琪更想讓念頭的世界觀呈現日常生活裡不一樣的情緒,便以實物的錯置展現現實與念頭的差異。例如女主角吳心潔走不出前男友陰影的失戀念頭,她只是想驅趕這個回憶,因此不會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恐怖世界,而是在兩人相處過的客廳或廚房,出現一個用前男友的遺留物打造的人偶,念頭中的吳心潔會憤怒地向它揮刀,或想盡辦法將它悶死在冰箱裡。念頭迷宮裡中第一人稱的運鏡和剪接,也呼應念頭主人的情緒,同時呈現劉平匯超能力的體感。

在吳心潔的念頭中,她與象徵前男友的人偶搏鬥,想將他從自己的腦海中驅逐。(圖/《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

紅色代表身體的一部分,氣球能呈現壓力的變化

在闖進念頭的鏡頭裡,雖然看不到劉平匯的身影,但一定能聽見他的口白,甚至會直接與念頭的主人對話,這個場面黃丹琪堅持在現場直接收音,而不是到後期配音,演員與攝影師因此發展出獨特的拍攝模式,「少宗會在後面給攝影師力量喔!」一開始只是讓演員站在攝影機的旁邊方便收音,但一開口講話就是在演戲,一演戲就會感染到旁邊的人,拍到後面曾少宗會將一隻手放在攝影師的背上,兩人彷彿化為一體,共同完成第一人稱的演出和拍攝。

曾少宗(右)會跟隨攝影師的腳步,一起拍攝念頭中的第一人稱鏡頭。(圖/黃丹琪)

劉平匯只是念頭的借道,因此吸走後的念頭不會進入他的身體,而是透過他再被吹進另一個物件中,在原著裡是瓶子,但在電視電影裡改成了紅色的氣球。黃丹琪認為,氣球能讓觀眾看見壓力的變化,它可以吹氣、洩氣或放氣,擁有很多意象;另外,在挑選氣球色彩時,負面念頭讓人直覺想到黑色,測試過後發現在視覺符號的詮釋上有些封閉,「紅色被解讀的多元性比較高,我們想選一個情緒濃烈一點顏色。」被吸走的念頭是別人心裡面很重要的想法或心情,紅色就像心臟或血液的顏色,是身體裡面的一部分。

劉平匯將負面念頭吸走以後,會吹進紅色的氣球中。(圖/《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

把別人的負面念頭吸走後,劉平匯會將一顆顆紅色的念頭氣球囤放起來,正如黃丹琪所說,「你被迫接收了很多別人的心情,它會卡在你心裡面,沒有這麼容易放掉。就很像你臉書上看到別人的想法,你當然想丟掉它,但就還是會留在心上。」劉平匯將氣球塞滿他的二手電器行,不只反應他承擔很多別人的情緒,也代表他一直以來都在刻意壓抑想被理解的需求,「劉平匯是一個不知道怎麼哭的人,他不太懂得怎麼排解壓力跟負面心情,這也是為什麼心潔要教他呼吸的原因,意思是說:你可以不用在心裡面壓抑這麼多不屬於你的事情。」吳心潔是與男主角對應的角色,她總是能很直率地表達情緒,很努力地和自己的念頭相處;而劉平匯長年害怕受傷、更害怕傷害別人,但也因吳心潔的出現,而讓心中的結慢慢被化解。

吳心潔表達情緒的方式很直接,生氣就發洩、難過就哭泣。(圖/《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

「人跟人之間沒辦法表達,但又渴望被理解的心情,是我本來就很喜歡的東西。」黃丹琪表示她也容易與人產生共感,到三十歲才逐漸意識到別人的情緒不是自己的責任,「我現在會做兩件事:一是具體把它講出來,承認自己被什麼影響,不要逃避;二是一層一層拆解我的情緒,理解它的來源是什麼。」將感受和想法具象化,搞清楚負面情緒的來龍去脈,不就和栽進念頭裡的劉平匯一樣,得在一團混亂中學會抽絲剝繭,直到吐出平復心情的那一口氣,「透過這部片子,我也對自己面對情緒的方法更有信心了,像是畫下一個總結的句點吧!」《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或許就是黃丹琪的念頭迷宮,邀請觀眾一起潛入情緒的大浪裡,不要將紅色氣球當成唯一的浮木,練習放手、換氣呼吸,也能慢慢找到優遊其中的方法。

導演黃丹琪(中)於拍攝現場。(圖/《糟糕!我又吸走別人的念頭了》)

採訪撰文/林梵謹
責任編輯/朱予安
核稿編輯/李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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